她梗着脖子,抿紧唇瓣,嘲笑新月皎然,心头一阵阵不断的慌乱,仿佛走到了死胡同,仿佛只要坚持片刻就能柳暗花明。她攥紧了襟口,皱紧了眉头,如同涸泽之鲋,感到铺天盖地的窒息。
狐狸终是弃了怀抱,飞身至岸,颇有几分被火烧到尾巴的狼狈。
慕容昭仍在端坐,待她行远,渐渐阖上双目。
月光如霰,白狐穿梭人海,步履匆匆,无意花丛。
燕栖湖畔的一间茶寮被烧得七七八八,火势还在蔓延,却无人来救。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几具流血的尸首。
女子冲入其中,数次躲开坠落的梁木,任由火舌舔舐她的裙角,仍在一寸一寸地寻找。她眨着干涸的眼,流不出泪来,她的喉咙被什么堵着,喊不出声来。
害怕、伤心、自责,她无从分辨。
她灰头土脸、摔了几回、摇摇欲坠、忘记所有。
只知狼狈地找。
她找到昏迷不醒的那人,搬开压在他腿上的梁木,被那满身血|污惊得双手发颤,冷汗浸湿了绸缎,磷磷然贴着脊梁骨。她艰难探上他的鼻息,长长松了一口气,脱力般的跌坐在地。
她扯过他双臂,咬牙背了他在身上。可没走多久,她一个趔趄,就摔得与他分离。她一骨碌覆上他,为他挡去飞溅的火星,仿佛出自本能。
她背着他,举步维艰地出了这火场,一身纯白的狐狸毛染成焦炭,拖成一路的灰迹,却一步不敢耽搁。
她悲哀地想,自己怎么就成了只知恩图报的狐狸?
她将他安置在客栈中,寻来相熟的大夫为他敷药治伤。她睥睨他,湿漉漉的夜里寒霜,打在她眼睫上。
这人是她的恩师,还是野心勃勃利用她的权臣,她受了他别有用心的恩情,迟早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她向来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眸中的杀意起起伏伏,终究烟消云散。
付小姐握紧袖中短剑,细数着段刺史的用处,浑身零碎的伤口,一鼓作气地疼起来。
她劝服自己,他还有大用,且她费力救来,还是不必功亏一篑。
她冷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他低低地唤:“阿芙……”
是阿芙,还是阿瑚?
她听不清,冷笑就更甚。
孝昭仁皇后是他的姑母,他的手段带着那个人的影子。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全芙肖似皇后,怕只是那个人的替身。
皇后慧眼识珠,择他为徒,授他技俩,赠他段氏。
好一场师徒情深。
她转身就走。
段刺史堪堪睁眼,竭力唤她:“云奴!”
她尚未及笄,他已定下表字。
她止住步子,在门前望他,“师父可好些了?”
他看到她眼中跳跃的气恼、后悔、怨怼,还有哀伤。
她那身白衣几乎看不出原样,烙上密麻的炭灰,渗出零星的血丝,几道灰烬刮在脸上,满头乌七八糟,再无半分狐女的娇俏,活似被火烧死的女鬼。
他强忍安慰她的欲|望。
他笑:“日后唤我先生,年少些。”
她颔首,还是想走。
他幽幽道:“不想听听,弘王?”
付小姐瘪了气性,坐在床边的椅上,摆出虚心受教的谦逊,含着公私分明的冷硬。
“想必你早已明白,我既辅佐你、又辅佐他的用意。”
“沈度断了燕回楼的线索,干脆派人来杀我,陛下心知肚明。”
“我的处境,并不比你好多少。”
他说得隐晦,她却听得清楚。
燕回楼涉案官吏,必有与他关联之人,可人家嘴严。沈度自以为策反了他的亲信侍从,得了燕回楼更多线报,再取他性命,殊不知这只是苦肉计罢了。
他那亲信假意投诚,既能反咬沈度一口,还能担下燕回楼的一干罪责。后头仆大欺主的路,他早已铺好,顺带警醒梁帝防备忠仆沈度。
这一箭三雕,她快数不过来。
她击节赞叹,“先生高明,倒是我多此一举。”
他留在桥上,暗示有人杀他,只为试探她。她若不来相救,又当如何?
他杀了工部尚书嫁祸牡丹,这笔账她还没算,他为谋士却三心二意,她凭什么救他?
他们的交情,比一根儿绳上的蚂蚱还浅些。
他又试探些什么?
付小姐凝着那光风霁月的人,抿得紧紧的唇中蹦出一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话,“我不来,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