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子息单薄,膝下嫡子早逝,只余一孙儿相伴,陛下怜其孤弱,早早封了世子。算来这孩子应有十岁,怎么还是四五岁的模样,身量未免小了些。
不过这小脑瓜可机灵得很。
“我头一回见阿姊,便觉着亲切。阿姊同我阿爹长得很像,那日我一时看呆了,才忘了躲开。”
软糯的小奶音、拖长的调子,童言无忌也掩盖不住讨好的语气。
付小姐执起他的肉手,认真道:“我还没有孩儿,你说我像你爹,不若你认我作爹?”
慕容蟠准备好的一顿甜言蜜语就卡在喉咙口。
这个阿姊的脑回路好可怕。
他对上她凌凌的眸光,总算闻到了危险气味。
付小姐凶狠地掐了他颊肉一把,慕容蟠试探着睁开眼,就见她取下腰间一块紫玉,放在他手心里,“方才多谢你。并非所有女子都吃甜言蜜语这套,日后娶妻可要切记。”
她自幼体寒,紫玉可驱寒症、养心脉。
慕容蟠握着握着,手心的凉意就渐渐散去。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阿姊。
万寿节上忠义侯救驾一事广为传颂,其英姿勃发、忠勇智敏,一时竟成京都好女恨嫁夫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选。
忠义侯被掷果盈车的好女砸了个鼻青脸肿,一脸委屈向叔父婶母诉苦,旁边他堂妹不阴不阳来了句“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就更急切,唯恐真被卖了。
他亲父远在黔州,亲事只能由叔父议定。
付小姐被付总兵揪着,好生教育了一番。
“七七啊,你自己避着黎显,却逼你堂兄娶他不喜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
“一个君后之位,一个嫡子之位,我还是给得起的,而此后数十年的变数,就难说了。我能忍一时之辱,付铮身为男子,有何不可?”
付总兵无奈笑笑,“你将婚姻视作筹码,而付铮却是要付诸真心的。”
“我没说不让他用心,我只要他的正妻之位,他三妻四妾尽管去娶!”
付总兵终是动了气,“你卖他一回不够,还想卖几回!”
见她眉宇缠上纠结,付总兵不觉就缓了口气,“你年轻,不知情之可贵,利益联姻非但脆弱,且后患无穷。来日你垂垂老矣,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是多少权势都换不来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
付总兵拂袖而去,带着落钥的脆响。
被关在书房里的付小姐无语望天。
她倒还真想了许多。
想起前世她爱全甄,也曾决意为她散尽六宫,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她自是明白,情之可贵,只因她求了一辈子,也没有求来。
两情相悦是多么难的事。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的刻骨铭心。
她依然还爱她,却彻底断了妄想。她知道自己从来配不上那样干净的怀抱。
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个,她贪婪,她无情,她丑恶,每个人都能寻到放弃她的理由,她所能做的,只是不给任何一人放弃她的机会。
她真是怕了,怕从艳阳高照一下子跌到万丈深渊。
她这样的人,不配任何一种结果。
她抱紧了自己,拼命忍住泪意。
她在这黑黢黢的方寸之间,忽而发觉,这世上她踽踽独行,一条道走到黑,偶尔有光明刺入,却什么也抓不住。
就连这个家,也是不信她的。
她不相信爱,又渴求爱,她多么可笑。
她遇不上真正的爱,她太龌龊了。
她闭上眼,做了场梦,梦见她还是那个庶皇子,没有遇上孝昭仁皇后。她长大后一把火烧了冷宫,和母亲逃出宫去,可没过多久太平日子,就被流寇所杀。
她清楚地看见,她死的时候,带着笑意。
她如梦初醒,自己为了活着,失去信仰,而从未抗争,她陷入权欲的沼泽,以爱恨的名义,这多么悲哀。
她离死得其所,实在太远了。
这一回,就让她放弃自己罢。
宋逍探上付小姐发烫的额,蹙紧了眉头,胀红了深目。他数度将药给她灌下去,她却总能精准无比地尽数吐出,明明烧得人事不省,偏偏抗拒的反应如此强烈。
那时他真的认为,她不想活了。
他面无表情地下结论,极力克制嗓音里的颤抖,“她不想醒。”
全甄被抽去全身力气,倒在付邃怀里,连埋怨的心思都没了,只知一味抽泣。她心伤又心悸,这感觉像极了当年慕容云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