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总兵悔之不逮,想着想着也落下泪来,恨不得打死自己。明明知道她身有烧伤,还教她凉夜里面壁思过,如今旧疾复发,都是他这个当爹的过错。
付总兵沙哑了嗓子,握紧了拳头,“难道就没办法了!”
宋管事苍白了脸色,吃力地摇头,两片嘴唇干得粘在一起,张开了像撕下一层皮。
他没了说话的力气,又或是,他不想说。
他赖在床边,以大夫的名义,感觉到心肝肺腑被攥出汁来,他日夜守着,就怕她一声不响就这么走了。
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给她讲她幼时的故事。他眼看她一天天骨瘦嶙峋下去,在几个无人的深夜里,也讲他自己的故事,挑那些最疼痛的回忆,他疼得不行,可她毫无反应。
终于有一个夜里,他愤愤甩开她冰凉的手,肆无忌惮地洒出滚烫的泪来,他绝望地掐上她的脖子,想了结这场终成败局的折磨。
他挣扎得浑身湿透,他满目悲凉,痴痴笑开,委屈心酸涌上心头,他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活着就这么难吗。
泪痕斑驳,烫在手背,他终是松了手,捂紧胸口起伏的恐慌,肺叶里的泪厚积薄发,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却还死死盯着。
有我在,你休想溜走。
付小姐昏睡了十日,段刺史才带着他段氏的神医姗姗来迟。宋管事被强行隔开时,还是那副无谓的样子,细看才能发现他眼角眉梢的讥讽和绝望。
任谁来看,自然结果也都一样。
段刺史替她擦了脸,捋好她的发,他俯下身,附耳道:“我知道你累了,想睡就睡罢。”
她毫无反应。
他终是红了眼眶。
“你知不知道云奴这个表字的意思。奴者,多为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们性情洒脱,不应桎梏而驭之,是极艳丽极美好的意思。”
“云奴,我从未想过禁锢你,却被你禁锢。”
“我看着你变成那个人的影子,看着你像他一样爱上她,我无比后悔 、万分惶惑。我后悔没能教会你爱,我更惶惑,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
段辜存停在她耳畔,将活生生的热气送入,然而语调却是冰冷而哀伤的。
“我本就没有机会,正如你没有机会一样,可是云奴,这并不代表你要逃避。这担子很重,你再不喜权势,却必须要靠它护着想护之人,哪怕是为了这个,你醒来好么。”
“你不爱她了吗?”
他颤着心肺问出诛|心之言,她却仍沉沉睡着,连呼吸都未曾有过一丝波动。他捧起她冰冷的颊,吻在她眼角,尝到苦涩的咸,绝望铺天盖地而来。
有那么一刻,他宁愿成全她,教她永远睡去,这样就不必面对一遍遍的刀光剑影、一次次的人心算计。一旦她醒来,那么梦境破碎,所有人恢复理智,又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角逐,将她逼上绝路。
到头来还是要逼死她,那么此刻奢望她醒来,又何其残忍。
可唯有此刻,所有人对她的爱,不含一分私心。
他说不出放她自由的话,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只余沉沉的叹息。
“你总是让我…无法安宁。”
付小姐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还做她的郢江王,慕容绪登基后被贬到江陵,她高高兴兴作起了船夫,还娶了个船娘作王妃。她梦见两人的洞房花烛夜。
她感觉到湿润的唇在她脸上轻吻,慢慢吻到唇边停下。
她忽地想睁眼看看,那个笼在薄雾里的美娇娘,究竟长什么样。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她看见段刺史半压在她身上,贴着她的唇瓣,不知在絮语什么,惊得她一激灵往后退,咚地一声撞上床板。
于是那个人攫住她笑成弯腰的虾,眼里的水色几欲溢出,他醺醺然拍着胸脯,仿佛久输的赌徒终胜了一局,值得庆祝上大半生。她吓得赶紧扯过衾被抱紧膝头,怀疑此人是否是她光风霁月的先生。
她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星星点点的,在夜里熠熠生辉。
她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
段辜存伸手,握住她藏在衾被下的手,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语调,“说罢。”
千言万语,只剩心照不宣的二字。
他想问她,为何如此绝望,即便他帮不了她,他只是想听听,听听就好。
她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眸,懵然又魅惑,她抿紧唇瓣,极力克制此刻的脆弱,她轻轻摇头,用一种小孩子很真很真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