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昭凤宫的玉阶前,宫女入内通报,却是好久没再出来。
百无聊赖,唯有四下张望,门庭宽阔,庄严宁谧,金碧浮华,气派万千,东宫果然不同凡响。
在冰天雪地中久站的感觉不太好受,我静静地候着,旁边打着伞的沐岚却已是不耐烦了,碎碎念道:「怎麽去了这麽久都未消息,该不会是把我们忘记了吧?」她心急地不住探头进去张望。
「看来皇后娘娘是故意要让我们等的,母凭子贵,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茗烟冷笑。
「那我们便等一下吧。」我说,怡然伫足于风雪之中,也不生气。
岂知这一站,便是一炷香的时间,宫女才出来领我们进殿。幽阁深深,宝炉吐烟,香云萦漫似在仙宫。云湘伶已在正殿中,一看见我便笑着道:「要公主久候了,是本宫的不是。妳也知道,有孕在身的人总是特别犯睏,我刚午睡了一下,苏嬷嬷不忍让人把我叫醒,只好让公主等了。」此刻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她,笑得格外的妩媚。
「皇后娘娘言重了。」我不温不澹地道。
「要公主来走这一逛,为皇上和本宫的皇儿作福除灾,真是为难了妳。妳也知道嘛,这可是本宫的头胎,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太后难免紧张了点,本宫的压力也是好大呢!」女人,的确很懂得炫耀她的所有。
懒得和她计较,我心裡清楚,我若表现得越是在意,甚至反唇相讥,便是正中了她的下怀。「皇后娘娘,我们开始吧。」平平的话语,如一盘浮着碎冰的冷水,兜头淋向兴在上头的她,浇下了她的得意洋洋。
沐岚为我鬆开领口的结,正要解下那件黑貂大衣,云湘伶忽地一个抢上,揪住了我的前襟。我心裡正想怎麽她忽然如此沉不住气,她却颤声地问:「这件斗篷大衣,妳是怎麽得来的?」
我这才低头,正眼看了一下我身上的衣物。滚貂毛的黑龙绸锦斗篷,是那天在芙蓉苑裡辜祉祈随手脱下来给我披上的,之后就一直搁在衣橱裡。方才要出门前才穿上,我的心裡一直想着开坛作福的事,也没留意到,却给眼尖的她发现了。
「这是皇上的黑貂裘,上面的五爪龙是本宫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日刚亲手给他穿上,他便离去了,之后就再未看见他穿着这衣裳……」
好了,这回云湘伶铁定以为我是故意穿着这貂裘来向她示威的了。瞥见了她眸中冒出的愤懑,我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意。
「那天逛御花园时皇上见公主衣衫单薄,怕公主冷病了,便除下身上的貂裘为公主披上……」
「沐岚!」我严声阻止沐岚继续说下去,这丫头为我挑这黑貂裘莫不是别有用心的。
云湘伶咬了咬牙根,缓缓地鬆开了手,灰败的玉颜旋即又开出了一朵娇艳流光的笑花。我心底叹了口气,慑了慑心神,决定把心思都专注在作法祈福之上。
轻撩一身雪白祭袍,我敛下表情,走到大殿正中,那裡宫女已摆好了一张黑木方桌,我指引着茗烟和沐岚该如何把祈祭的东西放好。
密闭的正殿,风,不知从哪裡扬起,撩动黑色丝缎的髮,一张皓雪冷彻的脸庞上,是凛然不可侵的圣洁神情。那纤纤嫋嫋的白衣身影,一如昨昔,恍若天边冰清玉洁的轻云,水畔清波绝灵的花影。
明明不食人间烟火,却又何故偏生惹得红尘中的一身腥。
云湘伶的失态不複见,婉婉落坐在铺着团花瑞草暖毯的凤椅上,手环牡丹镶碧暖手炉,姿态倩丽曼妙,斜目凝睇殿心作法的我,红滟的唇上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淨手、焚香、诵祷、念咒、画符……每一项步骤都是极其虔敬用心。
即使我的心间有多不是味儿,即使我和眼前之人有多大的嫌隙,未出世的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不该承受人间的一切恩怨罪孽。唉,从前的我总是无喜无嗔、无欲无求,什麽时候开始,我要克制自己不可带个人情绪入祭了?
想到这裡,体内的五息勐地一岔,喉间漫起一股腥甜,赶忙凝回神来。
浩气清英,仙姿灵秀,坛上的白烟在殿间散逝,辗转绕过昭凤宫的每一处宫室角落,像是一勾仙界瑶池泻下的流泉洁淨了俗世的秽气。
直到最后的一缕香火焚尽,我也刚巧把朱砂笔搁下,仔细将写好的护胎符摺叠成三角,收入锦囊之中,再于收口处用五色绳线盘编了一个形状繁複古老的长命结,繫上一枚小小的辟邪铜钱。我把作好的灵符握在手掌心,烙下了我的祝咒,然后递了给云湘伶的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