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这裡的环境,比我想像中的好得太多了,没有难闻的气味、没有古怪的刑具、没有囉嗦的狱卒、没有蟑螂和老鼠,就只是壁灯的光线昏暗了一点、牆上的透气窗口细小了一点、上面的铁栅栏又粗了一点。我乐观地想,除此,对于一个谋害皇裔的十恶不赦之徒来说,是真的无可挑剔了。
乾淨整洁的囚室裡,只有一张刚好能容纳一人躺卧的石床、一条薄得不能再薄的棉被,简陋得让我这个从出生以来便是吃好住好,不是锦衣玉食、华衣美服,至少也是住在风雅竹林小屋,与山水花鸟鹿鹤作伴之人,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落差。
维持着风雨不动安如山之姿,端坐在那「用床的名字称呼简直是侮辱了天下间所有床」的石板上,我噘起小嘴儿,却哭不出来,想着想着,竟是忍不住笑开了。
辜祉祈,我曾把你从紫檀皇宫的地底天牢裡救出来,你却硬心肠将我啷噹一声关入牢笼,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麽?
你宁愿相信太后的审问,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宁愿相信所有人的话,也不愿听我的一句解释,我始终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结果等来的却是你亲口下旨将我打入牢中那句椎心的话。
那锦囊是我给的又怎样,那封口的长命结是我盘的又怎样,只要用针把锦囊底端的丝线挑开,偷天换日后再缝合起来,便能轻易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幕揭发被下诅咒的戏码。云湘伶够狠,想到以肚裡的胎儿为饵,以自己的安危为筹,精心佈下这样一个请君入瓮的局,要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但我却绝对做不出牺牲一个无辜小生命的举动来,让他承担着大人们之间的罪孽死去。这一役,我满盘皆输,却是问心无愧。
云湘伶这个蹩脚的嫁祸把戏,向来睿智的你居然是深信不疑,是出于你对她的信任,还是对我的不信任……
你是觉得,我便如旁人口中那个恶毒的女人,受妒嫉心驱使欲加害你的骨肉。相识十数载的情谊,历经无数患难,难道你还不清楚我是怎麽的一个人吗?还是,那孩子的重要性已远远凌驾于我,你爱儿心切,宁枉毋纵,一听到有人要伤害他,便什麽也都顾不得了?
你说过的,你不会让我有事,而我,曾经相信过你。
我曾经努力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你。
是你辜负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想到这裡,我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的蠢,笑自己的痴,越笑越是开心,甚至还笑出了眼泪来。停不下来的笑声,迴盪在空旷的牢狱,凄厉得好像午夜的鬼哭。
寒冷的夜,外边的瑟风在呼啸作响,几片雪花从窗口飘了进来。霜月澹华悄悄熘进了囚牢,将单薄的身影投在石壁上,比起牆边那一灯如豆更亮,是这夜我唯一的温暖慰藉。
触手生凉的石床,在这没有温度的雪夜裡头更是冷得骇人,我实在捺不住那从臀部侵袭至全身的严寒,跳了下床,赤足踩在同样冷硬的地板上,只觉寒意自脚底直涌至脑门,牙关咯咯作响,似乎连思考也被僵固了。坐立不安了大半夜,故意的郁动并没有为暖身的目标带来帮助,最终我也只好蜷起纤薄的身子,瑟缩在薄被裡打战。
这景况,是说不出的凄凉。
脑海浮现起了师父替我卜过的卦──地火明夷。偏偏我没将他老人家的忠告放在心,忘了在这后宫裡当好人,是会当出事来的。
我不会忘记,是谁让我落得此番境地,这样刻骨铭心的教训,我永生铭记……
眼眸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已渐渐分不清楚此刻是白天还是夜晚,暗沉的天空尽被厚重的乌云蔽盖,连我仅有的光源和希望也被褫夺了。
铁笼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嚓」,一条朦胧的黑影如飞闪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我以为自己是眼花产生幻觉了,却见门栅上的铁锁犹自在摇摇晃晃着。从那巴掌大的小窗口吹进来的风,不至于将沉重的大铁锁给吹动了吧?我一边想,一边藉微弱的灯光朝牢门摸去。
这一摸之下,赫然发现锁居然是打开来的,看来方才那霎眼之间,是真的有人将门锁开了。
是谁?
我握着那把已失却根本用途的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思迅速转了千遍。
是谁帮我开的锁?来者是敌是友?
「阁下是何人?」我带着惊疑,冷冷开口,回答我的,却只有囚笼内的袅袅回音。
伸手推开牢门,我有些迟疑,紧紧咬着唇瓣,看不见黑暗中迎接我的是什麽。来人若果有心救我,为何要如此鬼祟,把门锁打开便走了,任我自生自灭而不顾?只是他若真要害我,便是有一万种的方法可以置我于死地。在这为世所遗,呼天不应叫地不闻的内牢,要营造出我畏罪自杀的假象,决计不是一件艰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