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大着胆子跨出了第一步。一步,一步,顺着漆黑的甬道直直走下去,转了几个弯,沿途见着的,都是一间接一间空虚无人的囚房。偌大的监牢裡,也许只囚着我一个人。
我就这麽的罪大恶极麽?
为万民求雨、为秋祭酬神、为皇后祈福……我洛言夕到底是做错了什麽,竟落得如斯田地,心怀天下的进宫来,却被奸人诬衊而入狱,得来一个择日处决的下场。
步履有些踉跄,我伸手扶着冷硬的石壁,稳了稳身子,才继续提步往前行。
「是言夕麽?」一把苍朗清澈的声音,自旁边的囚室传来,淼淼回音在这座乏人问津的鬼牢迴旋不去,却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人惦挂,我全身重重一震,无法不把头拧过去。牆壁上那盏昏昏欲熄的灯火,越过铁铸的粗壮笼栏,不偏不倚投映在囚室中那人的面孔上,照得他一脸晕黄。
我颤声地喊了一句:「师父!」
第69章 郎心狼心
长鬚垂胸,面目清奇,一双铄亮湛眸彷彿勘破世事,素灰的囚服掩不住仙风道骨,狱中有祥光隐隐。那不正是师父麽?
骤然间,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向着脑门直冲上去,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我只觉头昏脑胀,几乎要晕倒。「师……师父?真的是你吗?」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起来,乍见亲人,这一刻,我只想扑倒在他的身上,不怕让他看见我的软弱、不怕让他看着笑话我,我只想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伏在他怀裡放声大哭,跟他抱怨着人世间的种种不平事,还有人心的丑陋和险恶。却因为铁栏的阻隔,我只能抓住栏杆,哭得哗啦哗啦的。
一隻温暖的手,自铁栏之间的空隙伸了出来,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
「受委屈了?」他温言地问,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桃谷之中,回到了恢复记忆前那段无须背负沉重国仇家恨的无忧岁月。
我勐点着头。「师父,我不应该不听您的话,我不应该离开桃花林,我不应该妄想自己有能力改变天下,承担拯救苍生的重任。」
「傻孩子,」他笑了一下,道:「这是妳的命,是妳今世必经的路,缘孽情债,为师亦无能力为妳改变些什麽。」
哭了一会,心情平复了些,我才想到,这儿是大内牢笼,我不应该在这裡看见师父的。「师父,你为什麽会在这裡?」话才出口,我蓦然醒悟,这天底间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把人禁锢在这裡,马上又问:「辜祉祈为什麽要将你锁起来?」
是因为我意欲迫害皇裔连累了师父?是因为我不肯当他的妃他便抓了师父要逼我就范?是因为我是紫檀国的乱贼所以师父有密谋造反的嫌疑?
胡思乱想着,我不顾一切地徒手扯拉牢门上的铁锁,像是在发洩一般。门锁和铁栏互相击撞摩擦,发出了「铿锵」的响声。
他太过份了!就算我有错,他都万不该把师父也抓进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能把师父捲进来。
「言夕,言夕!妳冷静一点!」
激动的我,对师父的唤声充耳不闻,他只好隔着牢门,用力地捉住我的手,阻止我徒劳的举动。
「从妳进宫来的第一天,我便在这裡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才察觉双手十指关节已经泛红发痛,「噹」一声,铁锁自我手裡滑下。「为什麽……为什麽……」
他微微一笑,又好像不是在笑。
「因为,我是当时唯一晓得妳真正身世的人。」师父的腔调平澹,无怒也无怨,似比水更清。
因为我是当时唯一晓得妳真正身世的人……
这句短短的说话,包括了太多太多,一时之间,我无法彻底消化,两膝一软,顺着铁栏颓然滑下,跪倒在牢笼外面。
师父是知晓我乃亡国公主的身份,他把跳崖的我救了起来,发现我醒来后的记忆全失,便顺势为我编了个单纯的人生。师父是当时唯一晓得我真正身世的人……辜祉祈却把师父抓了起来……他不想让我的身份曝光……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世……
辜祉祈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尔雅……
他一直都在作戏……
他一直都在作戏?
他在作戏?
无数零碎的片断,慢慢自我的脑海中汇合成一幅完整又清晰的图画:他遣二爷到桃花林请师父出山作雨祭,他早料得师父已遁隐于世,我自会代师入宫。然后,他一面圣旨下来,将国师头衔砸到我头上,将我困在皇宫之中……他把我带上路前往锦阳查考天降异象的事情,让我看见雨夜荒宫之中,他在芊园裡头,是如何的想念着死去的尔雅……紫檀亡国九年,尔雅的忌日,他又故意在承熙宫的桂花树下设祭悼念故人,那时他已经闻说我和二爷走得颇近的事,于是想藉此表现出他的深情,好赚取我的感动和同情……没错,那时候我对他的好感,有一半是来自于他对死去爱人念念不忘的动容,我好想把他从过往悲伤的泥沼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