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念着《五星佔》中所记载的文字,秀眉蹙得很紧很紧。自从离谷以来,我久未有闲情深夜观星,不意今晚却发现了,如此不祥的天象。
背后有几不可闻的微响,迴盪在安静的夜裡,就显得异常的清晰。我回头一看,运粮正踏入庭子裡。
既为大内高手,他怕是故意践过地上枯枝让我发现吧?
「这麽晚了,牛兄去哪儿来啦?」牛兄,是我对他的专用称呼,至于献果是猴兄,踏雪是马兄,如此类推。
他的衣角微湿,还沾着暗夜的寒露,似在外面折腾了不少时间。
「卑职只是按皇上的吩咐走了一趟。」运粮稍微顿了下,似是思索了一会。「那班孩子,洛国师不用担心。卑职已安排好一处暂时让他们栖身的地方,待不久后桐溪镇裡的义学完工,他们就能上书斋读书识字,将来再也不用过着颠沛流离、三餐不继的生活。」
我呆住了,站在那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卑职还要去向皇上覆命,先行退下了。」他向东走去。
牛兄早离开了,直至夜风吹得我的脸颊僵硬,点点凉意自领边袖缝间渗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给予孩子捉鱼的工具、教晓他们捉鱼的方法,比起送他们一尾鱼来得实际,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偶尔的同情施捨,虽能解孩子们一时之困,却又如何能确保他们未来日子的平安、温饱?
辜祉祈严厉地训斥着孩子们的一幕,在我眼前掠过,但他却在背后暗中派人帮了孩子们这麽一个大忙,让他们可以有尊严地生活下去。面冷而心热,是我误解了他吗?
那冷寂无情的帝王面具下,藏着一副怎麽样的真正面貌?面具带得久了,他会否遗忘掉,真实的自己长什麽样子?
他,到底是一个怎生的人?
心思转动,如那月影流光。
眼角馀光中,东侧房间的烛灯由明转暗;而我,始终在风露之中,惘然独立。
一夜没睡好,兼之清晨出发,我频频打着呵欠,精神委靡的样子,全都看在辜祉祈的眼内。
直到不知第几回打瞌睡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忽然晃了一下,害我的脑袋「啪」一声撞到窗框的硬角,我立时睁大眼,弹坐了起来。
一声轻笑,来自辜祉祈扬起的薄唇,他正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微勾的桃花眼裡盈着浓烈的笑意。
我竟然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好看极了。脸上发烧,我捂着被撞痛的额头,坐得笔直。
「下去吧!」他说完,弯身下了车。
下去?去哪儿?
当我笨拙地扶着轼木跳下马车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不远的小麵摊。捂着辘辘飢肠走过去,我才想起赶了好半天的路,却是什麽也没下过肚皮。
这回辜祉祈和我同坐一桌,献果和运粮坐在另一桌,隔壁还有两、三桌的客人。
「你说锦阳城附近的村子一夜之间死了近百头禽畜,不会是瘟疫吗?」
后方桌子那几个人的对话内容,轻易地勾起了我的全副注意力,我忙收慑心神,凝神细听。
「不知道,最近锦阳发生了很多古灵精怪的事情,什麽掘井掘出了奇怪断碑、百年老树上出现文字,总之邪门。」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些都是老天爷的指示,龙元即将要灭亡了?」
「我听闻,先前的大旱,也是上天不满当今圣上施政才降下来的灾祸……」
「嘘,你们小声一点,若是给人听去,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心裡暗暗好笑,这几个人应该万万没料到,那坐在旁边的,就是他们口中谈论着的正主儿。
「两位客倌,你们点的什锦蔬菜汤麵和牛肉汤麵加蛋到了。」两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麵搁到桌上来。
「有劳老板。」我从竹筒裡抽出两双筷子,顺手把一双递给对座的人。
那些人明显有所忌惮,话声降低了,但仍若隐若现地飘送过来──
「老实说,自从辜氏统一天下的这些年来,咱们老百姓的生活总算安定,幼有所长,老有所终,男耕女织,安居乐业,怎麽也比以前那种烽火漫天,颠沛流离的战乱日子强得多。」
「我倒是听说,当今皇帝为人喜怒无常,独断专横,刚愎自用,而且处事雷厉风行,不听谏言,朝中大臣对此都颇有微言。」
「啪」的一声,辜祉祈手上的箸子整齐地断成四截,跌落木桌上,惹来周围关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