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气息奄奄的病弱老男人,哪晓得还未进大门,便闻到一大股酒香。
姜淳顺着酒香找过去,路遇一排小太监扒在门缝边,口中念念有词。
凑近一听,他们在数数。
数的是,屋中那个男子喝了多少坛酒。
晶兰咳嗽一声,大家感觉背后有人,回头见是王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姜淳竖起手指,让他们自去忙活,悄悄走进卧房。
那人已经烂醉在榻边,满脸通红,左手抓着一小壶黄酒,右手拿着一支笔,桌上是他借酒挥洒的墨宝。
姜淳拿起来一看,只见头上写着春都赋三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春都赋是你写的?”她惊诧道。
底下醉倒那人微咪瞅了一眼姜淳,忽然睁开了眼,双手一甩,掷了酒瓶与毛笔,拍手呼道:“美人啊,美人。”
姜淳先是一愣,而后笑了。
晶兰嫌他言语露骨,厌恶道:“大胆,这是王妃。”
那人哪里管的了许多,摇头晃脑继续赞道:“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啊。”
姜淳不觉得无礼,谁不喜欢听好话。,笑命人把他扶起来,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
等了半刻,那人恍恍惚惚清醒了些,揉揉眼冷不丁见面前华服锦衣,女婢左右侍奉的姜淳,这才反应过来。
“草,草民拜见王妃。”
姜淳抬手免礼,道:“先生,是叫仲楚?”
“是。”
“春都赋是先生写的?”
“不必叫先生,叫我仲老二就行。”
“……”姜淳道:“外间流传春都赋的署名是琅琊玉公子啊。”
“哦,那是我笔名。”
姜淳端详眼前这位马夫,五大三粗,除了气质文雅些,没半点读书人的样子,更哪堪玉公子三个字。
这春都赋是去年突然风靡大雍的文章,言语精妙,辞藻华丽,咏的是初春时分的国都洛阳。
王公贵胄,光彩华贵,商旅奇货,花团锦簇,洛阳的繁华富饶,尽在一篇文章之中。
连皇帝陛下都称赞文章有子虚三都之才,天家金口玉言,这文章就更加受到众人追捧,纷纷印制传送。
只是……
仲楚道:“我知道王妃在想什么?”
“哦”姜淳笑道,“你说说,我想什么?”
“王妃在想,这文章的作者既然如此有才,为何没有因此名声大噪呢?”
……不带这么夸自己的。
仲楚未等姜淳说话,他接着道:“我出身琅琊仲氏,可不是王妃以为的那个仲氏。是极其偏远的一个小村庄的仲氏。”
他这样讲,姜淳便明白了,大雍九品中正,定官选才,皆看门第。
出身门阀,哪怕无才无德,也可官运亨通,若是平民庶族,哪怕才学五车,也难有出头之日。
“我只赚了些纸墨钱,因不合时宜,不为权贵所容,就到齐国来了。”
姜淳问:“那你怎么到春风馆来了?”
仲楚看了眼她手边的猪肘子,姜淳将东西推向他,他笑嘻嘻用手夹起一块来,满不在乎说:“听闻县主爱才,就过来了。”
姜淳暗自好笑,县主是爱才,但她更好色。
正想着,仲楚说,“但你也知道,我这老脸进不了她大人的眼睛,所以只能留在馆内做个文书。他们畅谈玄虚诗文,我就做做誊抄。”
“那你也甘心?”姜淳疑惑,一般有这样大才的文人,都傲气的很,哪能愿意在这里吃软饭呢。
哪知仲楚耸肩道:“县主给我安稳的生活,还支我月钱,有何不好。”
“再者说,”他嘬嘬手指,“我读书,不是为了穷经皓首做文章,是要做大事的,学那酸腐气,怎么做大事。”
他如此豁达宽广,姜淳反而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仲楚见她不语,凑过来又道:“难得王妃来趟,我给王妃讲个故事吧。”
“啊”姜淳一愣,“什么故事。”
仲楚哈哈大笑,“王妃不必紧张,不过是我在洛阳的见闻罢了。”
他说:“你可知道,洛阳有个中护军姓杨,叫杨宪。”
姜淳摇头。
仲楚道:“那你可知有个散骑甄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