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腹中已经有了刘彻的孩子,万一生下了真的是一个皇子。御宇十三年,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治国还是安民,都颇有建树的刘彻,身上唯一的缺陷也将被弥补。
有了继承人,刘彻的江山将是真正的稳如磐石。
“丞相研习《公羊传》已久,与先父一般,本归儒学,崇敬孔孟,欲伸孔孟之道于天下,传圣人之言于千秋,使教化颂归于万民。”
田恬尽管折了一条腿,仍然风仪清雅,眸光清亮,一身的灰色长袍不仅没有折损他的气度,反倒让他在烛火下显得越发俊朗。田蚡唯一的嫡子,没有继承田蚡丑陋的相貌,倒更随了他的母亲。
他星夜赶路,一身的风尘仆仆,神色稍许憔悴,一双黑眸里蕴含着凌冽的寒冰,说出的话句句砸在公孙弘的心头,“皇后跟鬼谷子传人苏季顼创泾渭学宫,意图再造稷下学宫当年盛景,广招百家门徒,博采众人之长,又发明了纸张以录文字,兼容并包,百川归海。
“陛下废除以儒学为察举制考核经文,改为百家门人皆可为官,废除五经博士,不再奖励贴补儒生。丞相身为儒学大家,莫非忘了建元元年之时,已九十余岁的辕固先生对你的谆谆教诲,莫非忘了不惑之年方研习《公羊传》的立学之义,莫非忘了传承孔孟之道的千秋重担了吗?”
“诸子之道,皆有其存世之理。哪怕孔孟在世,也没有只尊奉儒家,而废黜其他百家的道理。孔孟乃是万世贤达,心胸岂是汝等可以如此妄自揣测的?”公孙弘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暗淡的烛光下,他满头的银发,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严肃,没有丝毫衰老之态,语声坚定而毫不迟疑。
田恬倏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青瓷杯子,“君侯此时仍愿意坐在这里听某言语,只怕是想知晓某手里,除了虎符以外,还有何底牌吧?君侯如此为陛下殚精竭虑,可曾想过,自己是否能在陛下手里,得一个善终?”
公孙弘是汉室史上第一个以丞相之位封侯之人,封侯拜相二者一并,犹如一步登天。
听见了田恬的话,公孙弘的视线,微不可见地扫向了被风吹得晃动的烛光,藏在袍袖里的手用力抓住衣裳,心头微微一动。
自古至今,从来不会缺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远有文种,近有韩信。君侯何来的信心,坚信陛下就不会鸟尽弓藏?君侯之才,远超文种,功盖韩信,还是陛下之胸襟,胜过越王勾践,高祖皇帝百倍?”
田恬此来,早有必死之决心,此刻更是笑得畅快淋漓,“丞相曾向陛下禁言,说应不许百姓携带藏匿弓弩陌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害寡而利多”。
“丞相言道,此为盗贼无法作恶,而官吏不必伤亡,乃是止刑罚之道。
“可陛下却采纳了光禄大夫吾丘寿王之言,说周室衰微而盗贼四起,秦朝收天下兵器却十四年而亡。”
田恬将手中杯子嘭地放置于案几之上,起身站到了烛台边,脸上带着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的讥讽笑意,“太后席藁待罪于未央宫正殿,陛下说汉室不仅以孝治天下,还以法治天下?丞相侍亲至孝,连亡父继室都为之守孝三载,何以看着陛下不孝不悌,不尊祖宗家法,严刑酷法于天下?”
“世子如此才学,仆今日方才得见,实为憾事。”公孙弘低低应了一句,如一声空旷低沉的叹息,在厅堂里传开。
田恬因为外戚之身,又是武安侯世子,年纪极轻,才名不显。后来因为腿疾,田恬性情越发暴烈,着实是耽误了。
公孙弘长叹一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田恬乃是必死无疑。
“丞相此话,某已知晓其中深意”田恬欠身一礼,就好似不曾听见公孙弘的话一般,“河南人卜式曾上书,希望将自己家产的一半捐给朝廷,以资匈奴战事,且毫无所求。丞相认为这不是人之常情,会乱了法纪。某今日前来,乃是为劝降丞相,此意毫无可遮掩之处。
“某一介小儿,又是残疾之身,死不足惜。只是丞相在杀某之前,切莫忘了,当日在温室殿偏殿之中,陛下曾说,偌大一个汉室,总不能都劳苦了丞相。”
第346章
“陛下,常山王跟胶东王乃是一母同胞,事事听从胶东王,无有不从。卑臣揣测,即便常山王未曾叛乱,手中军队,恐也被胶东王所用”廷尉张汤进言,“淮南王乃是太后姻亲,与武安侯一贯交好。如今武安侯已死,但是武安侯国兵马粮草,淮南王未必不能动用一二。更何况,武安侯世子田恬究竟是死是活,无人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