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訾静言想起从前黄芳是怎么对待双兖的,心底隐隐有些钝痛,并不十分锐利,但竟然叫他一时有些呼吸困难。
“她生父早逝,家境不好,生母又好赌,后来经常遭到……虐待,在学校里也被孤立了,就是因为这些,她才会到我们家来。”
訾静言一字一句描述着双兖儿时的境况,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和痛恨。
他早知道这些。他早知道她有这样的经历,从来就要比别的孩子胆怯柔弱那么多,可他从来没有重视过。
如果他对她再耐心温柔一些,再多花些时间陪她,事情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种结局?
钱元看他紧绷着的面孔,大致能猜到他作为病人的家属在想些什么,于是开口安慰道,“这种情况,基本是伴随人一生的,你应该很清楚。没必要太过自责,是她生病前遇到的事成了导|火索,才把这些东西一起引发了出来。”
訾静言应了一声,眸色一沉,调整好情绪,又道,“是什么事?她说了么?”
“说了。”钱元道。
訾静言用肯定的语气道,“南中前不久自杀的那个学生。”
钱元听他就这么说出来,也不惊讶,只道,“你查得倒快。”
訾静言摇摇头,“她人际关系简单,费不了什么力气。”
“那个男孩子,叫谈笑,也是我这里的病人。不是我主治,但起初是我诊断的。他患有重度抑郁症和精神分裂,一直在吃药控制,可惜到最后还是……”钱元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遗憾一般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和你妹妹是朋友,他的病,两个人都知道。你妹妹似乎是为了没能阻止他自杀而自责,再加上一贯的自卑心理和依赖型人格,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时间久了,也就磨出了病来。”
“……依赖型人格?”
“嗯,她的这种情况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相处久了还是能看出来。”钱元点点头道,“简单来说,就是过分依赖身边的人事,没有自信,生活里更倾向于寻求他人的看法和建议。”
“她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依赖你。在她和谈笑认识的期间,明显和你的联系变少了,所以她就产生了无助感和被遗弃感,精神上与社会或团体的联系变弱了,更容易感觉孤独压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訾静言听得沉默了。
那段时间,他见双兖和同龄的男孩子越走越近,自觉不应该插手太多。再一想到他大她那么多,她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性……最后竟是视而不见,逐渐和她疏远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可对于小他那么多的双兖来说,还很漫长。她尚未走出学校,没经历过的事还太多。说什么一生一世……他其实不敢相信,也不愿去想。
如今想来,双兖那么善良胆小的性格,必然是因为知道了谈笑的病情,所以才不忍放着不管。
訾静言禁不住反思自己。
他在双兖的人生里……到底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自以为是地带她离开滢城,自作主张地留她一人,自诩是拯救,到了现在……她的病因又有几分是因为他?
他不敢细想,闭上眼缓了缓,道一声,“抱歉。”
“没事。”钱元很体谅他现在的心情,也耐心等着。
片刻后,訾静言调整了坐姿,后背绷得很紧。
“继续吧,钱教授。”
“总而言之,因为她遇到的这些事,她觉得错都在自己身上,厌食症其实是她内心对自己的惩罚,她认为自己不值得。”钱元道,“而且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也就是说,生活里一切好的事物都变成了她心理上的坎,尤其是……她认为自己不应该让你耗费这么多精力去照顾。”
訾静言听得皱起眉,“但她……从来没说过。”甚至是,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双兖生病以后虽然人消极了很多,但依然和他相处起来并无异样,有时候又有些隐隐的脆弱情绪表现出来,这些都让他以为……她是需要他的。
可她在多数时候却会和他保持距离,这才是最让他不解和烦躁的一点。这么多年,他享受惯了她的依赖和信任,面对她陡然转变的态度,他居然适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