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二给她脱了鞋,双兖的脚露出来的瞬间他叹了一口气。
双兖的鞋,明显是别人穿过的。不仅鞋上的白边发着黄,鞋子还很明显地比她的脚大上了一圈。
黄白条纹袜子上,有好几处针脚,一些白色的线缝得歪歪扭扭,剩下的黄色针脚密集整齐,一看就是两个人的手笔,说明这双袜子缝过不止一次。
她大概是这几天伤心过度没怎么好好休息,还没一会儿就睡得很沉了。
言二拉开薄被盖在她身上,在她均匀的呼吸声中走了出去。
这会儿正大办丧事,外间屋后挂着的毛巾有半数以上看上去不是发黄就是发灰,应该是用了很多年了。
言二没去拿,抽了几张纸打湿水以后,他又倒了回去。
带着水的纸巾贴在了脸上,双兖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真是累惨了。
言二给她把脸擦干净,出去扔了纸巾再回来没有进屋,背靠着外墙站在了窗边。
双兖是在一片黑暗的窒息感中惊醒的。
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被子罩住了头,闷得喘不过气,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爷爷正在下葬,她跪在墓碑前哭得伤心欲绝,忽然感觉背上一股大力传来,她就被人推到了爷爷的墓穴中,掉在了他的棺材上面。
上面围着一圈人开始往墓穴中填土,只有黄芳一个人抱着手冲她冷笑道,“老的死了,小的也跟着一起下去不是正好!”
双兖吓得从棺材上面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开始呼救,但是那些人却只顾着机械地填土,没有一个人理她,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黄芳冲她狰狞地笑了笑,“你一出生老娘就知道你是个赔钱货,你死了老不死的一百万就全都归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填土的人好像都只听黄芳的,听不见双兖哭喊着的求救声。
她渐渐绝望地发现求救没用了,一屁股坐在了棺材板上。黄色的泥土填满了棺材四周的缝隙,开始撒到了她身上。
起初只是零星的一点,到后来越堆越高,从她的脚腕一路埋到了脖子。最后她感觉头顶也被压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在一阵战栗恐惧之中,她开始呼吸困难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忽然醒了过来。
原来黑暗和窒息都是因为她自己钻到了被子里,没透过气。
但是……在那个梦里,她应该真的“死了”。
因为“死了”,所以才能醒过来。
死亡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无助又不甘心,比她的想象中更让人难受和害怕。
爷爷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双兖坐在被子里,眼泪又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她爬下床,穿鞋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谁把她抱到这里的?
对了,是言二哥哥,言二哥哥来了……她刚回忆起来,窗外的言二就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嘴角带着一点弧度道,“你醒了,公主。”
夜色下言二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声音无比清晰,并且无比温柔。
双兖看见他的笑,鼻头一酸,抹着眼睛又哭了起来,这次却没再哭出声。
言二很少笑,一见双兖就笑是为了安慰她。
言二哥哥肯定担心她了。双兖这么想着,心里越发难过,抽抽搭搭道,“言,言二哥,哥哥……爷爷,爷爷死了。”
言二收起了笑,眼神却更柔和了些,应声道,“嗯,我知道。”
他曾经也感受过一场死亡,那滋味并不好受。
“爷爷死了,黄婶肯定也不会要我了。”双兖说话顺畅了些,一股脑地把她的烦恼全都说了出来,“我是不是不能继续在城里读书了?黄婶会不会把我卖了拿钱给弟弟治病?”
她虽然是孩子,不能第一时间看出大人的想法,但一起生活得久了,总能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东西。
黄芳只喜欢双赢,不喜欢她。准确地说,应该是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爷爷一走,家里开始忙丧事,双兖觉得黄芳说不定不会再养她了。
爷爷走了,她就会变成个孤儿。
言二听了她的话,半晌没有作答。
双兖把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心里想着自己要被抛弃了,越哭越伤心,坐在床上头都快低到了被子里。
在她的头即将碰到被子的前一秒,一只温温凉凉的手托住了她的额头,双兖的头压着言二的手沉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