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言语_作者:六十四骨(30)

2019-04-06 六十四骨

  见有人出现在屋里,他们抬起头来打量着言二,用眼神互相示意着问这是哪家的孩子,你认不认识,但没人得到答案。

  言二也淡淡看着他们。

  这里曾是他每次来待的地方。

  他和双老在这里喝过茶、吃过早点,聊过天、也下过围棋。如今老人离世了,乡下的街坊们占据这个屋子,磕着瓜子交头接耳,走完形式以后就是人去楼空。

  言二知道这样没什么不对,这就是正常流程,但他心里还是忽然涌起了一些不适。

  这些人并不知道双老一生读的是什么书,不知道他信仰什么,不知道他的风骨,不知道他的气节,他们只是来表示自己知道了有人过世。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这样默默离开了世间,而世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却不知道他究竟做过什么事,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言二客气疏离地对屋里的人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中间那间屋子的门。

  双老在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这间屋子叫堂屋,设在每家每户房子的正中间,供着祖先牌位,需要定时烧香供饭。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

  和外面的人满为患相反,这里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

  堂屋比外间的屋子大了一半,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大块凹陷在墙里的神龛。神龛前用烛台点着两只蜡烛,地上也插着大把大把点燃了的的白色线香,神龛下的桌上摆着三杯酒,桌边是一口停在几个长条木凳上的黑漆棺材。

  缭绕升起的青色烟雾中,言二听到了细细的抽泣声。

  有人正躲在棺材背后哭。

  他双手合十对着双老的棺材拜了三拜,轻轻叹了一声,“双老,我来晚了。”

  棺材后面躲着的人听到他这句话,霎时间哭得更大声了,就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人一样,伤心和委屈一股脑全都涌了出来。

  言二绕到棺材背后,看到了眼睛都哭得浮肿起来了的双兖。

  双兖仰着头哇哇大哭,眼睛都眯成了红色的一条缝,下颔到颈部绷直了的那根线条蓦地让言二生出了一些心疼。

  她头上裹着的孝巾很长,从她腿上绕过,一直拖到了地上。言二走过去蹲下,把白色的孝巾上沾到的一层浮灰拍干净,环住双兖的背把她抱了起来。

  双兖知道把她抱起来的人是言二哥哥,很顺从地就趴在了他身前。

  站起身的时候,入手的重量让言二有点意外。

  又是暑假了,一个和他齐腰高快满八岁的小孩,抱起来居然这么轻。她身上细细的骨头甚至把他的手硌得有些生疼。

  双兖一双手环在言二脖子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全都糊进了他脖子里,痒得他不适应地扭了扭头。片刻后又把头转了回来,腾出一只手放进她的头发里,用两根手指一下下地给她梳着头发。

  双兖的发梢不少地方都打结了,言二动作轻柔,只能尽量给她把那些飘得东倒西歪的头发归拢回去。

  他低头看着双兖发黄的发间藏着的两个发旋,把她又抱得紧了些,从堂屋后的那个屋子里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就是整座平房的后面,正对着一块菜地,边缘处支着的木架上爬满了小瓜和豆子的枝叶。这里没有人在,但还听得见屋里屋外有人说话的嘈杂声。

  言二左右看了看,后面没有椅子,估计就算原来有现在也拿去待客了。他直接一盘腿坐下,两只手托着双兖再把她放到了自己腿上。双兖身后的孝巾飘直起来,眼见又要落到地上,言二伸手把它拉了过来,轻轻地在她脑后把孝巾对折打了个结。

  双兖一直从号啕大哭转换到了哭不出声,只是颤着背抽泣,到最后变得悄无声息。言二悄悄抬起她的脸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双兖两只眼睛都肿着,睫毛上还挂着泪水,脸上被一道接一道的泪痕糊上去,糊成了一张大花脸。

  言二双手用力,想尽量稳稳地站起来不把她吵醒,但是腿伸直的瞬间他整个人还是晃了一下。

  在地上坐太久了。

  站了站,等腿上恢复了力气,他才抱着双兖又走进了屋子里,按着记忆绕开人群,寻到了屋子的卧室,把双兖放在了床上。

  夏日炎热,双兖身上就穿了一套陈旧的长袖衫和浅灰色牛仔裤,看得出衣服短了一截,袖口都缩到了她手肘下的位置。牛仔裤上的老式亮片七零八落,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摇摇欲坠着仿佛下一秒就能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