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把手收了回去。
爷爷才不会真的打她,他舍不得。
双兖美滋滋地抱着整碟瓜子花生嗑了起来。爷爷抽着叶子烟,神情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买古董的男生走后,双兖又过上了每天上山下河摸鱼打鸟的生活,每天晚饭都要爷爷出门去找她,才能把她叫回家吃饭。
有天早上她才刚跑出门没多久,正在一片菜地里蹲着,看下面溪边的老伯放牛,爷爷就来把她拎回了家。
不情不愿不明就里地被爷爷牵着走进了屋,入眼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坐在老式转角沙发上。
见双兖进来,她一抬头,眼神满是怨气,十分瘆人。双兖心里发怵,下意识地就往爷爷身边贴了过去。
中年女人凉凉道,“走的时候才两岁,不记得你妈也正常。”
……这是她妈?
双兖扒着爷爷的腿怯生生地望过去,沙发上的女人面上已经褪下了刚才的神色,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
仔细看看,她的五官其实算得上秀丽小巧,但是皮肤发黄,早早就有了皱纹,两颗门牙有点龅牙的感觉,一笑起来嘴唇就包不住牙齿,看上去非常市侩,让人很不舒服。
双兖两岁就被送到了乡下,只有自己这几年的记忆,两岁之前的事她早忘了。她没叫过谁妈妈,也不会叫妈妈。
于是她的嘴巴像被人缝上了似的,就算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喊人打招呼,她还是不吭一声。
女人的脸色有一瞬间不怎么好看,脸上黑沉沉的。双兖被爷爷牵着的手缩了缩,浑身一颤。
爷爷牵着双兖靠过去,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双兖低着头动也不敢动。
女人很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脸色,又挤出一个笑容勉强道,“不喊妈也可以,喊一声黄婶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双兖对这个称呼的抗拒不如叫妈妈来得大,她小声道,“黄婶。”
女人见她一换称呼双兖就叫人了,脸色僵硬了一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爷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儿媳妇,淡淡道,“该叫妈不叫,叫起婶来了。”
女人闻言,僵硬笑道,“爸,我这还不是没办法。”
爷爷默了一会儿道,“那边学校哪天开学?你打算哪天走?”
女人说,“还有三四天,明天就走。”
爷爷点了点头。
双兖暗暗放下了心,看来这个人……她妈,是明天就走了。
不知道别人家的妈妈是怎么样的,反正她的这个妈妈看着有点吓人,双兖挺怕她的。
第二天爷爷不准双兖出去玩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美了。
她妈这次来,是要把她一起带走,回城里上小学。
双兖当然不肯去。
她在乡下生活了几年,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几公里外的赶集市场,没有一天不在爷爷身边。突然叫她去一个新的环境,和自己不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她完全无法接受。
爷爷心思通透,一直把她盯在眼皮子底下没让她跑,最后在街口上快被押上车时,双兖瞅准机会一趟跑回了爷爷家,不过也只是把时间多拖延了一会儿而已,她最后还是被抓上车了。
车开走的时候,爷爷站在街边送她。
双兖隔着车窗玻璃去看他,车开得越远,他的身影就变得越小,最后双兖快把脖子拧了九十度也看不见人了,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双兖是一路哭过去的。
坐在她身边的黄芳起初还给她擦了擦眼泪,后来见她一直哭个不停也不耐烦了,咒了一句,“是你爷爷死了还是我死了啊,哭丧给谁看。”说完也就不管她了,和司机聊起了天。
谁家的孩子没读完书就出去混了、谁家老公偷腥又被当场逮到了……黄芳对这种话题乐此不疲,说着说着就笑得东倒西歪,嘴里的龅牙又露了出来,明晃晃地贴着嘴唇上下开合。
双兖听得懂一些话,剩下的她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心里顿时更难过了。
她会哭一半是因为伤心,一半是因为难受。她坐车会晕车,和爷爷出门不是用走的就是坐大开着口的三轮车,从来没坐过封闭的汽车。
双兖胸口闷得不行,想吐又吐不出来,车里的机油味一直熏到了她心里,把她难受得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