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在我身边。还像以前那张薄纸的模样,时时跟在我身边,多好。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不见你,我忍不住不看你,我忍不住你不在我身边…我忍不住。”
“让你好好待在营中,你从来都不肯听…可是不听话的你,偏偏又救了我的命。是该罚你不听话,还是该谢你救了我的命?是不是因为我失去了那么多,上天可怜我,才将你送到我的身边?”
语意缠绵,像情人间的耳语;字字句句,都渗透着他藏了许久的赤忱。
太子抬起手,想捧住她的脸,可犹豫许久又觉得唐突,最终也只是落在她的臂膀上:“铁马冰河也好,狼烟驿火也罢,都比不过你口中的李彦秀三字,更令我煎熬辗转。”
“别拿他来比我。”他前所未有地认真,“我和他不一样。”
“我不负你。”他说。
“泰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像挂了铅,渐渐合在一起,箍在她腰间的双手也滑了下去,终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刀光剑影金鼓齐鸣之后,世间再无一处,能比得上她怀中方寸之地更安宁。
太子终于缓缓睡去,泰安却震惊地睁着大大的眼睛,一丝一毫的睡意都没有。
她再是愚蠢再是迟钝,也在他难得剖露的真心中,听懂了他字里行间的情意。
第67章 人质
太子卢睿,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度过了自己十五岁的生日。
他在绵延数月的战事之中,迅速地成长。
泰安常常觉得恍惚。
时间的流逝、生命的蓬勃,在太子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一场夏雨之后, 他身量便长一层, 如同北地的荒草一般生机盎然。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 秋日风凉, 太子火红的战袍被风掀起,而他手持□□,潇洒地调转马头。
那寒光铁衣之下的肩背日渐宽厚, 腰身修长,背脊挺直, 远远看去已分不清他与李将军谁更高些, 在日日沙场的操练中,由少年蜕变成真正的男人。
这就是活着。她模模糊糊地想, 活着, 才有成长和衰老, 才有改变和进步。
才能在时光的流逝中, 感受生命的永久。
而她已经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生命定格在十五岁那年,自此无力转圜如风中尘埃。
“泰安,在想什么?”他不知何时行至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臂, 微笑着问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 不着痕迹地转过身, 轻咳一声:“王大人怎么说?”
数月之前代州城外, 燕军与突厥初战,损失惨重。不仅七万精兵折损过万,都尉贺严寿一部更是兵败被诛,连同数位贺氏麾下的曹尉、参军、队正,尽皆战死沙场。
太子的战报传回皇帝面前,满朝震惊。
数位陈克令旧部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丝毫不知该如何反应。
太仆寺贾少卿素来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不可能!贺都尉麾下川军都是精锐,南征北战十年素来谨慎小心,怎会一场败仗便死得一个都不剩?”
若是七万精兵尽数被诛,倒还有可能。但如今七万人折损不过万余,兵士都没死那么多人,率兵的将领怎会莫名其妙死了个干净?
太仆寺贾少卿鼻翼翕动,到底是没忍住:“…北伐军离京不足三月,张、贺两位副将先后阵亡,陈大将军又被突厥生擒,唯有太子殿下毫发无伤…”
他住了口不敢再说,可语中未尽之意却令人胆寒,字字句句都是在暗示太子手段了得,短短几月便将军中异己铲除了个干净。
皇帝原本半垂着眸子,闻言眉梢一挑,面色渐渐铁青。
中书令裴郡之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毫不犹豫力挺太子:“…贾大人这话好生奇怪!殿下乃是龙脉,自有天神相助,如今吉人天相未曾受伤,乃是我大燕之幸!怎么到你口中,却说得好似太子没出事倒有愧于人了?”
“殿下平安,你不跪谢天地,反倒这般阴阳怪气。你安得什么心?”裴家世家大儒,裴郡之的口才哪里是军中这些五大三粗的将领能敌。
贾少卿脸色骤变,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皇帝剖白道:“臣不敢!”
皇帝一言未发,只摆摆手让他起来。
太子在战报中慷慨陈词,将张、贺二将都描述成了为大燕血战牺牲的大英雄。裴郡之顺着太子的话头,力主加封赏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