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点头应下。
裴郡之却不停下,亦步亦趋替太子谋划:“…战况不顺,更说明燕军装备不如人意,如今尚有时间,更当重金驰援,提升军备。”
话里话外,还是想让皇帝往北送钱,继续打造太子想要的重骑之师。
那一年前还在朝堂上口口声声喊着废太子的中书令裴郡之,仿若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尽心尽力替在外征战的太子谋划,竟比皇帝这个亲生父亲还要上心。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郡之:“…皇后病重寂寞,想寻些伶俐的姑娘家陪她说说话。太子妃虽在孝中,却冰雪聪明十分讨喜,不知可愿进宫小住?”
裴郡之半点不在意,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皇帝将裴郡之态度转换的关键,归结到了与太子情深义重的太子妃裴安素身上,便要亲自将这个“关键”接入宫中,当作牵制太子和裴家的人质严加看管。
而裴安素凛然入宫的那天,员外常侍王维重,也是皇帝宫中新宠王婕妤的父亲,被擢升为中郎将,督数千锁甲桥鞍随粮草北上,送至太子驻扎的代州城中。
王大人为人板正,见到太子之后,将京中情况毫不留私一一告知。
“陛下有言,着臣督军。”他说得坦然,“此后再战,万不能有失。若是再吃败仗,怕是就算您贵为太子,圣人也不会轻饶。”
太子哑然失笑。这话说出来,就是在明晃晃地怀疑之前死去的张贺二将是他太子的手笔。
可小太子倒没想到王婕妤的父亲却是这样光风霁月的性子,能这样直率地说出来。他想了想,一揖到底,咧唇道:“多谢王大人告知,我知道了,此后必当注意。”
王大人眼中沁出笑意,顿了片刻,又说:“太子妃被皇后娘娘请入宫中,念经礼佛,替殿下和燕军祈福。”
“听闻…为保军备,各宫都削减了用度。如今太子妃在宫中,过得十分清贫艰苦…”王大人一改方才的直率,说得吞吞吐吐。
太子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大人。
裴家与陈家针锋相对,裴安素一届孤女无人撑腰,进宫便如同羊入虎口,在皇后的手下必然遭受磋磨!
这点小太子自然明白,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皇帝竟会是提出将裴安素接入宫中的那人!
他生死战中以命相搏,这才阴差阳错肃清军中异己。可是落到皇帝的眼中,怕是在忌惮他铲除异己收服人心的能力,这才将他“一往情深”的未婚妻接进宫中当做牵制!
道理,小太子懂。
可是父子间的信任薄弱至此,他的心寒却是怎么样也免不了的。
泰安很快也知晓了裴安素的处境,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裴姑娘在京中为你奔走游说,却被当做人质受皇后看管,怕是要遭罪了…”
太子默然不语,心中隐隐浮上对裴安素的愧疚。
“我还是想知道…”他努力在负疚的情绪中寻回理智和清明,轻声说道,“为何裴家会在一夜之间,由漠不关己,转为对我鼎力支持?”
“裴安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说服裴郡之呢?”
他很快知道了答案。
深秋将至,北地战事终于再度吃紧,夏天时因水草丰美频繁迁徙而休养生息的游牧突厥,又因秋风萧瑟草枯叶落后的物资短缺,开始了新一轮南下的掠夺。
而太子所率的燕军,也利用夏天短暂的安定空隙,由代州城一路北上,驻扎在距离顺州数十里外的定州城里。
第68章 良娣
定州不比代州城富庶, 战事初期百姓便已迁徙殆尽,城内一片荒凉,反倒因祸得福, 一直未受太多突厥南下的掠夺。
如今城中百废待兴兵荒马乱,但却是太子深思熟虑之后, 在三城之中择定的据点, 借以盘踞养兵收复失地。
太子幼时长在农间,于稼墙上极有经验。而七万燕军, 又如同当日代州城中一样做起了农人和劳工,不急练兵,反而接连数月忙于固城屯粮。
王中郎入营数月, 于军务上一窍不通,却在农事上与太子常有沟通交流。太子初时尚不明白皇帝为何派这样一位文臣督军,相处几日之后便逐渐明了他的性格。
琅琊王家根深叶茂, 又有魏晋风骨,在朝中独成一派。而王大人为人板正,眼中容不得沙子, 又不似张贺二将在朝中乏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