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卜昀和程吟在外城走马时,文星阁却突发大火。二人一时慌张便赶在子夜时分城门落锁前,仍经安化门回去。因火起得急,当时太学外头便围满了人,可里头人不开门,外头人也进不去。直到火政司煊得了消息带着防隅兵赶到时,那烟虽还在不断冒出,但明火却早已被扑灭了。后围观众人见无人伤亡,便也渐渐散了。
底下人事情完了,上头事情却尚且一时了结不得。只因那文星阁第七层存的并非别物,正是那自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五块天星石并历朝历代与之相关之文史资料。其中最新的,便是林相当年所购得的那两本古籍并他亲自注录亲自誊抄的两个副本。天星石本是花岗岩,并不怕火。但其余纸张布帛,却无一能够幸免。如此重大失误,名义上管着太学的国子监自然是难辞其咎。于是国子祭酒第二日便被叫进宫去领罚。那周老先生已经到了耄耋之龄,连训斥的话都听不全。上头看他实在昏聩,便索性叫他回乡养老去了。如此一来,兆祐年间第一个大缺便出在了今年正月初八。
这国子祭酒虽只是个学官,却要监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诸学事,名义上乃是三百国子学,五百太学,一千四门学,及律学、书学、算学诸学中总计两千多名生员的先生。这些人虽在入学前便早已授业,但此先生非彼先生。文官是最讲究派系出身的。因此这总学官的位子,自然明里暗里争抢得厉害。京中各处一时皆是议论纷纷,传什么人补这缺的都有。甚至还有人提起了德清老王爷这样的宗亲。
转眼到了正月十二,正是上元节七日假的第一日。因卜昀虽尚未赴任,但已领了命,前几日便无事也需日日到衙门里点卯。那些幕僚看他是个新人,又不是像他们似的是从底下一路上来的,便有些新奇的意思。所以连着几日都有人请客吃饭,一连吃了好几顿。卜昀虽不喜此道,也不好不礼尚往来一番。所以直到这日休假得了空,他便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匆匆梳洗后便急急地赶来了程吟这边,想要细细与她说说这几日的风闻。
“据你说来,这官儿是要落在林相身上了?”程吟听他说了一大通,虽不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提炼得出一二精髓来。
卜昀点头便道:“我的猜测,圣上应是属意于他。但他毕竟只是新贵,从没办过什么实务。虽也有些门生在各地,但在京中并不算很有根基的。比之其他人选,身后助力便逊色得多了,所以看好他的人并不多。但说不准,这才是他最得看中之处。”
程吟听了,也有所悟道:“你说的有理。别人暗地里争得乌眼鸡似的,上头未必就一字不知。且我听人议论说,这律、书、算三学也就罢了,其余各学只招收十四至十九岁七品官以上子弟。如今做官虽都是设科举士,但太学生要入仕还是容易。所以众人皆看得明白,这位子轻易是不好相让的。若是一定要让,便让给一个无根无基的,总好过来一个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
“正是。所以历来虽都是有名望有学问的大儒担任此职,但却无一个背后有实权的。那周老先生虽年纪上去了,那中庸之道却修习得炉火纯青。若不是这次烧了这把大火,平常人谁记得起他来?我在顾钧成亲那日看他酒量可是好得很,焉知不是故意趁此机会扔了这个烫手山芋回乡享福去了。只是我总觉得,这把火,烧得着实蹊跷。烧便烧了罢,如何刚巧只烧了那一层。余者竟不损一物,不伤一人。倒像是预先算计好似的。”卜昀口气中略带忧虑道。
程吟却有点难以置信:“难道你担心此事是林相动的手脚?他家真手长到能伸到文星阁这样的地方?”
“别人不知道,自然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可我们既然是已知道了内情的,他无疑就是第一个嫌疑。就算是他自己动不了这手,你别忘了他还有一个大儿子,可是在京中经营多年了。”
程吟听了,不禁想起媛媛与她所说的话来,便将前日见媛媛的经过都与他一气说了。卜昀听了,便更加自信道:“他既然与小儿子女儿坦率若此,对撑着门头的大儿子说的,必然只会多,不会少。你想想,这事出了,便是满门的罪名。就算是当今仁慈,不忍累及无辜。他这嫡亲儿子的仕途是不要再想了。他既知道了,难道就只坐以待毙?我想他们趁着初七这日放火,一是太学里人少好下手。也或者他们本就买通了掌事的人,否则那几个杂役怎会如此轻松过关?且此行一则毁尸灭迹,二则或可借此令林相再行升迁。岂不两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