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儿笑了道:“看看,说你是聪明人,自己的事情却这么不上心,倒像是听别人家的闲话似的。我这一大片子,说的可是你的婆婆,你便不怕知道太多,以后日子不好过么?”
程吟红了脸低头一笑,心下想道,却正是你卜家的闲事于我姓程的何干。
“我不打趣你了。你既是个明白人,我也不与你转弯抹角的。你也知道,我家少爷并不是大夫人亲生的,原是二房的血脉。说起来卜家原来也不是什么大族。这几年不过是依了大夫人的家世,外头的生意上才有这诸般照顾,故才日益地兴起来。卜家祖上原也不是什么诗书世家,不过到了太夫人这一辈,却生了个极爱读书的小儿子,人才也是极好的一个。当年老太公也是极喜欢的,故此出门游历时常带在身边,说是要令他多经些世面。这二房的夫人就是老太公在南边游历时给定的亲,也就是我家少爷的亲娘了。哪知树大招风,卜家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天水城内便有许多仕宦老爷想要招了去做女婿。这糜家便是本地最是有势力的一家,世代为官的。如今大夫人这一辈便有一男三女。糜老爷便是京里当着大官的。他们家大姑娘给了当年糜老太公的门生故旧,如今已然告老回了南边,听得说也是姑苏人士。二姑娘便是我们大夫人了,三姐妹里就数她最出挑,当年糜老太公的心头肉,因此一心要给她找个人品配得上的郎君,便托了人转着弯找到了卜家。谁知偏逢老太爷带着小儿子往南边游历去了。太夫人哪里知道老太爷已给小儿子定了门亲事呢,碍着糜家势力,就只好给小儿子做了主。可是一女焉能配二夫?堂堂糜家太老爷的掌上明珠又怎么给人做小?于是大夫人便糊里糊涂做了卜家的大房媳妇,她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大老爷是没用的人,心里知道委屈了她,便诸般事情随她去,便连老夫人也是如此。故此她这一理家便是二十多年。”
“姐姐,在十年之中,你家公子的爹娘怕是不在卜仁坊长住罢。”程吟原没打算真做她家少奶奶,因此大夫人那边冷言冷语倒未曾放在过心上,至多不过你不来我不往。如今听璇儿这般说,反倒生出同情之心。想她一个女子,家世煊赫,人品一流,又是从小娇养大的,错配郎君,怕是一般人都不能心平的事,又何况还是这样心气高的人。虽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即做了当家的大奶奶,如何能日日对着心中的如意郎君与别人郎情妾意,你来我往。
璇儿听她这样说,点点头。“自从两位老爷成了亲之后,二老爷便和夫人搬到长安城里料理卜家在那里的生意。逢年过节方才回来孝敬父母。但因夫人是南边人,一年之中夫妻二人总有半年是要南游的。我们家少爷便是生在南边的,连籍也是落在那边。后来老太公殁了之后,他们夫妻二人便常住南边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在南边遭逢了大变故,长安的生意又早没了,方才带着十二岁的少爷回了原籍,但仍不落在这边,只住在卜仁坊北宅。我记得那年我也还小,才跟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办事。一日里却忽然听得外面叫闹声不绝。直闹了一夜,合府里都是女眷,大老爷又病着不能理事,谁都不敢出去。第二日才知道二老爷处遭了匪祸,房子也烧尽了,夫人虽无恙,却受了大惊吓,从此一病不起。小公子当日倒是跟着太夫人一处,因此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二老爷那日原是领了差出去办事的,那日不知怎的却折返了,夫人方才得了庇护,可是二老爷却不行了。老太太因这事大病了一场,夫人又不能下床,因此少爷便跟着大夫人过活。后来老太太好了,也就不管事了。夫人没几年便也随了夫君去了。欸,说起来,我们家少爷也是身世可怜。”说着便拿起手巾拭泪。
二人正说着,忽听得外面说:“时辰不早了,你们几个快伺候表姑娘准备准备。”璇儿忙收了泪,强笑道:“看我,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两人执手下了炕,璇儿扶程吟在床上坐好后出来外间,见早有几个婆子丫头拿了东西立在门外。程吟坐在里间,不免细细回味刚才的话。听璇儿的意思,尚可解释大夫人对待老夫人,卜昀的态度。却不知她为何对方家姑娘如此不待见,总不会因她也是南边人。想必等璇儿回来还有一番说辞。如今璇儿是奉了命做自己的娘家人,她的说辞便是老太太的说辞。看来老太太因错配之事,几十年不能与小儿子享天伦之乐,好容易团聚了,又遭逢突变。程吟记得从前师父说过,人到至哀之时,若要强撑下去,便要寻个替身,将责任推到这人身上。那老夫人心里,必定深怪大儿子媳妇,才能熬过这老年丧子之痛。如今,老太太力主方家这门亲事,怕也是和大夫人拧着劲来的。想到这里,心中不免一惊,漫说自己并不是真的方姑娘,便真的是,嫁到这样的人家,趟这样的浑水,侄媳妇孙媳妇儿媳妇的牵绊不清,这媳妇可不是好当的。看来这卜昀真是个福薄之人,看看自己还没进门,就被他克出一场病来就知道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幼年失怙,也算是可怜之人,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爹卜千秋,真是不知为何取这么个号出来,如此不得善终,真是莫大的讽刺。正想着,听见璇儿在外头吩咐说:“你们都下去罢,有我就够了。”说着就看她托着个托盘进来了,里面是一套大红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