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一诺几乎是用飘地走过来,在七生面前停住。七生抬眼看他,从头看到脚。那双脚离地面得有一搾远,穿着崭新的老北京布鞋,在空中自自然然地垂着。
“你能看见我?”闵一诺说话带着远地的口音,但七生不知何故却很容易地听懂了——大概是她天生就有擅听鬼话的天赋。
“嗯,你是鬼。”
闵一诺就笑了,“对啊,我是鬼。”
那以后,闵一诺就在七生家安了家,白天满世界游荡,晚上就睡在她家院子里的井底下。七生的身上,缠缚着极浓重的鬼气,离她越近,闵一诺的存在就越稳定。
“还以为你们鬼都是昼伏夜出的呢。”
“也有那样的,不过不多。”
有一次,七生问起闵一诺生前的事。那时候,七生已经有十二岁了。
闵一诺说:“不记得了。我的记忆,是从变成鬼开始的。”
有时候七生便会想:是不是所有的鬼,都不记得生前的事。可她只认识闵一诺这么一个可以沟通的鬼,所以这个问题她无从考证。
闵一诺这个名字,是七生给他起的。他问为什么姓闵,为什么叫一诺,七生都说没有为什么。
其实,那原本是七生给自己准备的名字。不过具体要用在哪儿,却又不可知。
多年以后,当“一诺”这两个字作为新生儿最常用名字登上网络首页时,七生仍在为自己当年的机智叉腰。
一开始,闵一诺对七生说,他大概可以再陪她个一两年,到她天眼关上之后,她就看不见他了。七生也说,那你就再找个别的小孩儿,别总一个人到处晃荡。
后来,日子一年一年地过,七生还是能看到闵一诺。闵一诺这才明白:七生那不是天眼,而是鬼目,也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阴阳眼”。
那天,七生放学回家,跟闵一诺说她今天碰上一个人,阴气特重,也不知道是人是鬼。闵一诺来了兴致,说他明天要跟七生一起去上学。
他以往也跟七生一道去过学校,只是除却七生没人看得见他,七生如若同他讲话,又像是傻乎乎地自言自语,所以七生几乎完全不理他。后来,闵一诺也就不再跟七生一起出门了。
第二天,闵一诺一大早就跟七生来到了南沙莆小学,在时英面前晃来晃去,最后发现时英是真的看不见他。
七生苦笑,“没劲,还以为终于有人和我一样了呢。”
七生到底没能找到和她一样的人类,只有那么一个鬼伴,能在她被一些个魑魅魍魉吓到几乎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给她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
第3章 蝉蜕
七生在南沙莆小学,算是一个外人。
她在高庄小学从学前班一路上到一年级毕业,学校倒闭了,她爹就随大流地把她的学籍就近迁到了南沙莆。
高庄小学倒闭之后,南沙莆就取而代之,成了全镇最烂的小学。说它烂,主要还是因为经费不足,所以添不起设备,也请不起老师。
在高庄,一个老师得教四五门课。南沙莆好一点,一个老师教两三科。体育老师带思想品德和美术,音乐老师带英语,都是先自学成才,再误人子弟。
同窗几乎都是南沙莆本村人,最远也不过是北沙莆人,因为高庄本来就没有几个上学的。七生的一年级,是和六个小伙伴一起上完的。
在南沙莆,七生初来乍到时是备受排挤的。男生们藏她作业本,在她凳子上泼水,女生们也不和她玩——除了合欢。
合欢是圣母心性,见谁落难都要拉上一把,就这,七生最初还不肯理人家。七生觉得,她们不带她玩也好:人多的地方阳气重,她不喜欢。
至于那些男生,七生没辙——她向来是那种极温柔的人,讲话都是蚊蚋一般的慢声细语。
可是,金难掩其光,玉难藏其泽,七生不是池中之物,早晚还是要出头的。
她成绩好,从小听写到大考试,回回满贯,次次第一;数学应用题答得严谨,条分缕析事无巨细;写作文引经据典,笔法老成得惊人;读课文感情充沛声又甜,赛过电台播音。转学后的半年之内,七生就成了整个南沙莆的一枝独秀,无人可与争辉。
七生终于站了起来,成为了当初欺负她的宵小们得不到的爸爸。
演讲比赛、艺术节、书画比赛……借着七生的力量,南沙莆也终于在四汀镇站了起来,敢与镇上的其他小学较量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