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成了南沙莆小学的救世主。自然地,在南沙莆,她被正业是开牛场的校长、全校唯一的教导主任和一干身兼数职的人民教师宠得无法无天:考试时她写得慢,就全班延时十分钟,非教她答完卷子不可;一道题同样的解法,她的分数却总能比别人高些,理由是卷面整洁;即使犯了错误也是不妨事的,因为她有能够无限使用的免死金牌。
恃宠而骄是人类的劣根性,何况七生当初曾被压迫得很是不爽。
七生性情的大变,是从她把一个扯她头绳的男生书包里所有的东西从二楼阳台一把扬了出去开始的。那时,七生上四年级。
可巧时英正从楼下经过,险些被铺天盖地的书本砸个满头包。他仰头去找寻作案的罪魁祸首,就看到七生正冷着脸把一个书包从二楼扔下。她穿着颜色很素的盘扣短袄,右襟上有一朵青色的莲花。
打那时起,七生就已经是时英心里头的白月光了。
后来,七生自我反思了一番,觉着祸害书本是不敬先贤,那撒泼的架势也着实太不君子,于是另换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服,打。桌子板凳入手就是武器,签了生死契一般不顾命地朝人头脸招呼上去。她给自己立了规矩:不咬人,不抓人,不掐人,不拉扯人头发——那些都是女人做的事。
她七生确乎是胎没投正,成了个女孩,可她不服,她从来就不把自己当女的看。她向来都觉得:她安静,不是小姑娘的文静,而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她细声细气地说话,不是什么闺秀仪容,而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的美质。
合欢听不懂七生的这些高见,但她会问:“有区别吗?”
“有!”七生万分笃定地说。
七生变了。
不只是接近及腰的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一年四季不离身的小裙子换成了灰绿色的军装。她正在由花一样的小姑娘,长成刺一样的少年郎。
就像夏蝉蜕皮一样,变化,是一件很快的事。
第4章 疑祟
“哎哟,我的哥!”合欢瞪着大大的眼睛,“你这是看书还是吃书啊?”
七生斜乜合欢一眼,一言不发地在竖起的数学课本掩护下翻开一本《在人间》。
“昨儿不还是《童年》么,那明儿你看啥,《我的大学》?”
哼,那有什么办法,反正我晚上又不用睡觉。
七生的生物钟,和普通人类有很大不同。
课上到一半,七生忽然捉过合欢的手臂,看她腕上的表。
八点二十。
七生枕着胳膊趴下,开始了她准时的雷打不动的回笼觉。
八点二十,是南沙莆五年级的一个梗。这个梗,来自时英。
时英是班里为数不多的拥有手表的人,每天都有好多人跟他问时间。时英是绝世好脾气,有问必答,可有些人上课时也要问,还夸张地做口型、打手语、传纸条问,时英就很无语了——他是乖学生,上课不能走神。
后来,楠初给时英支了一招:他们问你时间,你就瞎说。于是,时英就随手选了个八点二十。
这样答过几次之后,八点二十这个词汇就成了大家共同的口头禅,整个五年级但凡有人问起时间,得到的回答一准儿是八点二十。
合欢和楠初住隔壁,两家的院子都是相通的,算是铁得不能再铁的青梅竹马。自然,八点二十的梗也被楠初安利给了合欢。
有天早上,七生睡她的早觉之前,合欢把八点二十的梗分享给了她。
“还挺巧的,八点二十好像就是你每天早上睡觉的点儿。”
这样的巧合越来越多,七生就有点儿慌神。她身边稀奇的事情太多,说不准哪一件,就能让她丢了命。
闵一诺说:“巧合这东西,根本就不可信,这个时英,可疑。我告诉你啊,你给我离他远点儿。”
第5章 纸冕
七生喜欢犯险。
河沟边的乱石堆要上,坡顶上的老柳树要爬,三两步顺梯子蹿上自家房顶,还必得打上面跳下来——这是她骨子里带的野。
这时候,七生爹会说:“这才是我的闺女。”
七生于是也颇以此为傲。
本来,这些事是不愿让老师同学知道的。可是后来,老师们都毫无原则地纵容她,她也就明白了: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啊,你对南沙莆的贡献,才是最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