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笑了笑:“珠宝玉器、羽毛革齿、美人奴隶,皆是楚地生有之物,楚侯享之不尽,重耳无意锦上添花。若是他日晋楚治兵,遇于中原,重耳愿退避三舍。”
听闻此语,楚官中有几个坐不住了,楚令尹子玉道:“我楚国兵力强盛,不惧于与任何一国对阵,公子此言饶是无礼。”
见众臣愤慨,重耳连忙改口:“听闻战士们以全力对战作为对敌军的尊重,重耳不善打仗,言语不当,如若他日兵戎相见,重耳愿左执鞭弭,右属櫜鞬,率部与君周旋,如此可好?”
子玉还想再辨,被楚侯拦住了:“今日与公子喝得尽兴,然而三更已过,夜色深沉,公子一路辛劳,驿馆那边孤已全部安排妥当,公子便早些回去歇息,咱们改日再叙。”
重耳一行告退,子玉忍不住留下来,问楚侯:“公子重耳甚为嚣狂,君侯为何对他如此宽厚?”
楚侯不气不恼地道:“重耳志向远大而态度谦逊,能言善辩且礼数周到,身边的随从严警而忠心,然晋侯尽失亲近,内外恶之,较量之下,重耳可堪大任。”
子玉是个武夫,哪里听得懂这一套,生气地震了震剑:“子玉不忍君侯受气,恳请君侯下令杀之。”
楚侯叹道:“知你忠心,然上天旨意不可违背,重耳之兴不可避免,权宜观之。”
重耳一行在楚国住了下来,时而与楚侯说文论政,日子虽不如在齐国那般自在,却也难得安定。
这日,赵衰替重耳送完书简出来,见一名侍从疾步进殿,手里捧着一册帛书,赵衰瞥了一眼,帛书上写了个“宋”字,外头还包着白色的缫丝。
赵衰心头一震:这是宋国昭告天下的丧令。
回到驿馆,赵衰回复了楚侯的问话,便立在那里怔怔地发呆,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一擦。
重耳觉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道:“子余,你怎么了?”
赵衰看了看屋外正在马棚吃草的马匹,神情悲戚:“方才在楚宫得知一个消息——宋侯殁了。”
想起之前在宋国,宋侯撑着病体在大殿接待他们,以国礼相待。一路走来,他们感受到了太多冷眼与羞辱,唯有齐、宋二国叫他心生暖意。宋侯仁义,偏偏英年早逝,对比卫侯、曹侯、郑侯等人,重耳更觉惋惜。
“宋侯是因征战而亡,死得光荣,宋国臣民会感念他的恩德的。然宋侯之殇终是楚国所致,如今咱们寄托于楚,此事心知便好,勿要多言。”
重耳走到门外,朝着宋国的方向鞠了三躬。
第38章 子继父业,伯侄相争
缠绵于病榻的姬夷吾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嘴巴因为面部僵硬已经合不上了,口水不住地顺着嘴角往下流,嘴巴歪着,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话来,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开合之间进入嘴里的不是救命的水,而是苦涩而干燥的空气。他的手在空中乱抓,不知想抓住什么,世子圉不忍心,上去握他的手,却只触碰到僵硬的手指。夷吾睁大了眼看着他,半悬着的手忽然急速坠下,再没了声息。
晋侯薨逝,使臣来秦诏告,任好唏嘘了许久。姬夷吾踩着兄弟的血上位,又用自己的血染红了晋国的秋天。他计较了一辈子,却计较不得死亡,免不了入土归尘。
不论之前两国关系再如何,总归逝者为大,何况还有尚格和孟璇的这层关系在,任好吩咐道:“备一份祭礼,叫世子亲自送去。”
世子出使是大事,更何况是这关系素来微妙的晋国,阿眇怕自己会错旨意,追问了一句:“君侯,可需要传世子来领取出使牦节?”
任好看了看那册诏书,思忖了片刻,姬夷吾新丧,晋国不安定,世子圉虽是自己的女婿,但当日匆忙离秦,还不知他是何心思,也对,这个时节派罃儿出使怕是不妥,便道:“罢了,还是以孤的名义将祭礼送给使臣吧,不必通传世子了。”
公子絷从外头进来,任好问:“晋国局面如何?”
公子絷微一见礼,回禀道:“世子圉对外封锁了消息,公子重耳远在楚国,来不及回去。”
任好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那就是姬圉了。”
“世子圉已经控制住了其他公子,有吕甥和郤芮帮他,诸位大臣也无非议,卜筮算过日子,后日便是新晋侯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