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好从位子上走下来,叹道:“当日他匆匆离秦,竟能避开所有关卡一路直奔绛城,想来吕甥等人一早就站在他那边了,本以为以世子为质子能牵制住他们,到底是咱们失算了。”
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个,公子絷没有掩饰他的落寞:“是子显的疏忽,差点叫他们挖出间机阁,还连累了八方馆和子桑先生。”
“此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子桑那边孤自有打算。只是,孟璇……”联姻的女公子最是难做,将她摆在这个位置,任好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个懂事的长女,又想起过几日便是尚格的冥诞,孟璇指不定要如何伤心呢。
公子絷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跟上任好的步子问道:“女公子与世子圉的婚约还在,如今世子圉即将继晋侯位,君侯打算送女公子入晋吗?”
任好漠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子絷又道:“听说世子圉已经向周天子求姻,若不尽早将女公子送去,只怕这晋国君夫人之位就是别人的了。”
任好不屑地哼了一声,世子圉同他父亲一样,背信弃义之徒,原本他还在犹豫,如此看来没什么情面好讲的了。
“你去起草一份和离书,叫晋使臣一并带回去,孤要与晋国解除这段婚约。”
公子絷虽有些惊讶,但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姬圉非良配,晋国非友邦,君侯父女情深,自是要为孟璇的前程考虑的。公子絷领旨退下,任好放心不下孟璇,也记挂着尚格,召来阿眇吩咐道:“去女公子府。”
往常只有成年受封的公子才有府邸,但孟璇与世子圉身份特殊,他们成婚以后,任好在秦宫西南角辟出一处宅邸,权作女公子府,供他们夫妻居住。后来世子圉离秦,任好特许孟璇仍可住在女公子府,不必搬回秦宫。
窗户开着,因着孟璇喜欢吃枣,外头种了一棵大枣树,树荫投在窗前的地板上,有些许落在孟璇的裙摆上。屋里有点热,孟璇坐在桌案前静静地写着什么,她圆圆的脸颊有些泛红,同任好如出一辙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耳边的发丝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飘动,黑色笔杆的羊毫衬得她白嫩的手指更加修长。嫁为人妇的这几年没有将她女公子的气质消磨,反而更添了几分平稳,看上去静谧而美好。
任好不忍打扰这一幅美好的画卷,没有叫婢子通传,悄悄地在门口立了会,直到孟璇抬头沾墨,方才发现父侯过来了。
孟璇连忙放下笔,起身见礼:“不知父侯驾到,孩儿失礼了。”
“无妨。”任好走进屋内,“孤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回父侯的话,不多久便是母亲的祭日,孩儿抄些祭文。”
任好点点头,孟璇陪着他走到桌边,将她写了一半的书简拿起来看了看,字迹娟秀,起笔处略低,收尾处带点弯钩,看上去有些眼熟,仿佛尚格的字也是如此。
“你的字跟你母亲的倒是很像。”
“孩儿是母亲教出来的,故而有些相像,只是孩儿不如母亲聪慧,才情不及母亲。”
儿时母亲教自己习字的情景已经记不清了,但孟璇能想象得到,母亲一边带年幼的罃弟,一面教自己读书,一定十分辛苦。
诸侯之女的遭际大抵相同,孟璇的懂事叫任好有些心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点都不比你母亲差。”
和离书送出去以后,孟璇将原本盘起的头发又放了下来,任好还把她当做几年前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摸了摸孟璇的长发。
孟璇有些愧疚:“没能留住世子圉,是女儿失德,也扰了父侯的大计。”
“不提他了。”任好不喜欢姬圉,有些庆幸孟璇还在自己身边,“你放心,父侯会替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谢父侯。”孟璇欠身一福,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身为女公子,离开谁嫁给谁都是为着国事,哪里会有什么“好的亲事”?自然也就谈不上“更好”了。
任好左右看了看,屋内摆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梳妆台,拐角处摆着两只琥珀色的陶瓶,养着两棵兰草,只有那茜色的薄纱幔帐还能勉强瞧出这是姑娘家的房间。
任好微一蹙眉:“你这里未免太素朴了些,晚点孤叫他们送些好东西来,仔细布置一番,你是孤的长女,女公子府应当配得上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