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眇回来复命,壮着胆子问道:“君侯,百里将军已经领了军令,针虎将军请旨,是否需要多传召一位将军?”
“不,叫他们都回来。”
赵衰呈上今日的奏疏,大部分的卷轴都是赤色丝绦,所述皆朝中事项,唯有一卷用的是碧色丝绦,上书外交示意。重耳见赵衰看了他一眼,当即明白了其中奥义,批阅过其他奏疏以后,将那一卷留了下来,其余的命侍从送去中书阁批复。
待书房中的大臣们一一将各自事宜禀报完毕,重耳方才展开那卷奏疏,所述不过列国近况,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再一细读,重耳发现每列的最后一个字连成了一句话。
先轸进殿来,行礼道:“君侯,臣有事禀报。”
重耳缓缓地将手里的书简卷起,方才问:“先将军,何事?”
“秦军撤了。”
这个消息好像并没有惊动到重耳,又或者,他只是还在思考书简中的话。重耳看着先轸,愣了一愣,似回过神来一般,问道:“你说什么?”
先轸再禀:“前几日秦侯点将练兵,集合三万大军驻扎黄河之畔,可昨日收到秦军的文书,他们不准备出兵了。”
意料之中的惊讶出现在重耳的脸上:“秦国不准备出兵了?”
“看起来是这样。”先轸一抬头,目光里有几分笑意。
与他不同,重耳面露难色,似是自言自语道:“说好的合力勤王,为何他们突然变了主意?”
赵衰道:“秦侯最讲信义,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此举定有隐情。”
重耳思忖了片刻,吩咐道:“胥卿,劳你亲去秦国一趟,看秦国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是否有需要晋国相帮之处。”
胥臣出列,略一思量,问道:“臣愚钝,是否需要……”
话音未落,就被重耳截断了:“去过便可。”
胥臣领命,他心里明白,君侯是希望由晋国独自勤王的,看来此番出使秦国,只是为了打探消息。
先轸等人退下去准备行军事宜,其他人也悉数退下,重耳留住了赵衰,屏退左右方才问道:“秦侯那边,没发现什么吧?”
赵衰上前一步:“君侯放心,吴中办事很稳妥。”
“你叮嘱他,在咱们出兵之前,那边的一切都要布置好。”
“子余明白。”
重耳长吁一口气:“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便可,事成之后,依着之前的约定,将吴中一家远远送走便是,勿要声张。”
赵衰颔首,退出去安排了。
如今秦兵撤退,形势不同了,重耳叫来寺人勃鞮,吩咐道:“传卜人。”
占筮,遇《大有》之《睽》,大吉,问:“何解?”
卜人答:“《大有》乾下离上,《睽》兑下离上,乾为天、兑为泽、离为日,天为泽以当日,《大有》去《睽》而复,即天子复位。爻辞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小人不能胜其位,君必破之,继而享天子献礼致敬,岂非大吉之兆?”
重耳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微笑,双色的瞳孔发出荧幽的光芒:“如此,便多谢秦侯成全了。”
三月,晋军驻扎阳樊,包围温邑,增兵汜邑以护天子。
四月,晋军击败叛军,控制王子带,拥护天子返回王都。
天子大喜,杀王子带于隰城,亲召晋侯重耳于王都。
这段时间,任好有些喜怒无常,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忽然就发火,有时候说笑着忽然变得十分伤感。除了上朝听政,便是去校场习武,折腾出一身大汗就去沐浴,一泡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做什么。
朝臣们不敢揣测君侯之意,惟有几个近臣明白,君侯这是为勤王之事所扰,原本打算得好好的宏图霸业化为一口气堵在了心间,郁郁不得伸。君侯不痛快,但不至于荒废朝政,一时间也无人敢劝。
百里奚接了王都传来的消息,如同往常一样向君侯回禀:“……戊午,晋侯朝见周天子,王享醴,命之宥。”
任好翻阅奏疏的手停住了,默默地咀嚼着这两句话:“‘王享醴,命之宥’,天子赐酒享敬,好大的脸面,若是孤……先祖以勤王立业,拼下秦国江山,孤身为襄公后裔,竟在勤王之前退兵……列国还说什么秦国尚武,坐拥数万雄兵,孤此举,岂不是叫列国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