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叶有些紧张,指着自己,满脸的不敢相信:“我,一个人?”
赢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她素来胆小,平常兄弟姊妹间相处尚且不大自在,若是在宾客面前演奏,只怕是会怯场。
“是子沛唐突了。”赢沛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些,试探性地问道,“女公子若是不嫌弃,便由子沛与你一道排演可好?”
“好。”有机会同沛兄一道练曲演奏,棠叶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只要有他在,便是再大的场合也不怕了。
赢沛放心下来,将曲谱递给棠叶:“若是女公子不忙,咱们即刻便开始吧。”
“嗯,好。”棠叶看着赢沛连连点头,赢沛嘴角一弯,眼角也跟着上翘,棠叶几乎要浸溺在这个微笑中。
他一笑,整个世界都温暖了。
任好宴请由余,请了几位近臣连带着家眷参加。
席间,任好亲自向由余敬酒:“尊使,今日是秦国的秋收节,举国休沐,咱们不谈国事,只当是家宴,尊使随意,不必拘束。”
由余起身回谢,满饮此杯:“能得秦侯相邀,是外臣之幸。”
待菜色上齐,众人喝过两杯酒暖了肚子,任好示意阿眇:“奏乐。”
先是礼乐司奏来一曲秦地之乐,再是仿戎族之俗,敲了一通鼓点,任好摇摇头道:“今夜月圆,也该来些清新雅致些的,总是嘈杂明快之声,怕要辜负了这月色。”
赢沛会意,点头示意棠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按照我教你的做。
他看着自己,棠叶浑身充满了勇气,起身上前道:“父侯,女儿近日得了一支曲子,很是宛转悠扬,眼下正好奏来,父侯可想听?”
任好有些炫耀地对众人道:“诸位还不知,孤这个小女儿最擅音律,她说好,一定特别妙。”
棠叶微微一福:“父侯谬赞,女儿愧不敢当,若说精通音律,此处怕是无人比得上公子沛了,女儿唐突,想请公子沛与女儿一道献曲。”
任好眯眼笑道:“如此甚好。”
赢沛出列:“女公子相邀,子沛自当遵从。”
棠叶鼓瑟,起手一串脆泠泠的琶音,满座皆屏息聆听。赢沛抚琴,几个单音奏出,然后揉弦转入商音,棠叶跟上,两股声音并成一股流出,娓娓道来,只听得二人唱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赢沛的声音空灵而爽朗,棠叶的声音柔美而清丽,伴之以熟稔的琴音,拨抹剔托,轮历拂搓,或吟或泛,或促或缓,叫所有人都沉醉其中。
最后,二人琴瑟和鸣,以一段长调收尾。曲罢,余音环伺,久久不能消散。
“好,孤的孩子果然不错。”任好率先鼓掌,满座皆应和。
听着众人的称赞,棠叶又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看向赢沛,没想到他也正看向自己,眼中满是赞赏与鼓励,棠叶心中升起一阵欢喜,脸更红了。
赢沛站起身,朝棠叶一伸手,领着她朝众人行礼,又领着她入座。接下来,就看君侯和相爷的了。
由余只是跟着鼓掌,没有说话。
任好问道:“尊使觉得,此曲如何?”
由余礼貌性地回礼:“公子和女公子琴艺高超,唱诵动人,秦侯好福气,外臣领教过秦国的政务军事,如今也在礼乐一项上长了见识。”
任好笑道:“这本是男女情爱之乐,‘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孤是老了,比不得追逐所爱的年轻人,这样的感情也只能羡慕了。”
百里奚接话:“君子有所求,只盼着伊人能有回应。要老臣说,君子所求其实不只是伊人,若能得一知己,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由余听着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早已明了,他们说是唱伊人,实是在试探自己。都说秦侯求贤若渴广纳谏言,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由余直接道:“外臣虽身处戎族之地,但也喜欢音律,听闻大周音律讲究颇多,有‘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之说,《蒹葭》一曲以商调为主,外臣听着,这不像是男女情爱之曲,倒是有了些别的意味,秦侯真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