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袍泽_作者:水木糖籽(21)

2019-04-01 水木糖籽

  屋外响起一阵打斗声,申生立在窗前,看着满地白雪逐渐被染红,已经记不清这是父侯第几次派杀手来杀自己了?自从出逃曲沃,每日都活在这样的担惊受怕中,他已经习以为常。

  亲卫收了兵刃,进屋禀报:“世子勿忧,已经解决了。”

  申生苦笑,望着院内满地鲜血,无力地道:“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我明白,还会有下一次的,父侯就真的这么恨我,这么想要杀死我吗?”

  亲卫道:“世子何不上书辩解?只要世子说清楚,君侯一定能分清是非黑白的。”

  “我若上书辩解,等同于告诉父侯是骊姬下的毒,父侯年纪大了,我又何必去惹他烦心?”申生的手抠住门框,他每每隐忍克制,门框上便会多出几道指印,有几处更是掺了几点血迹。

  亲卫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此地不宜久留,既如此,属下护送世子离开晋国吧。”

  申生万念俱灰:“当初离开绛城是迫不得已,可如今我的冤屈还未洗清,背负着这样杀父弑君的罪名出逃,又有谁愿意接纳我呢?”

  见他伤心,亲卫安慰道:“世子勿要自弃,父子连心,总归是血浓于水的。”

  “父子连心、血浓于水?”申生捶着自己的胸口反问道,“这么些年了,父侯专宠骊姬,与他连心的儿子只有奚齐,我又算什么?”

  亲卫没法反驳,晋侯欲废黜世子另立奚齐之事,朝中尽人皆知,若说为着这个,世子欲杀君侯自立,是完全说得通的。

  亲卫眼神忽而凌厉,发狠道:“不若,属下去杀了骊姬?”

  “罢了。”申生满脸悲凄,“父侯忙于政务,也就骊姬能宽他心思,替他解忧,虽说我担了个不忠不孝的名头,他毕竟是我父侯,做儿子的,哪怕再委屈也不能不替父着想。”

  “世子……”

  申生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亲卫担忧地看着他,终是在他的催促之下退出了房间。

  今夜曲沃下着大雪,不知都城是否也满城皆白?不知父侯是否一切安好?不知孩儿该如何自处以换来父侯的安心?

  窗外寒风呼号,申生不顾周身单薄,执笔写信:“贾君吾妻,见字安好。当日仓皇离宫,不曾告之,余汝一人陷于深宫,申生愧疚之至。后闻吾之亲信皆因吾获罪,吾心甚痛,唯汝因腹中孩儿暂得保全,总算上天眷顾。吾自恃无愧于天地,未想背负杀父弑君之罪。父侯乃晋国之天,亦为吾之天,天降罪,吾不敢不受,此其一。父侯不喜吾,吾无力辩解,如今真相难辨,吾亦不愿冤枉他人,无从上书言明,此其二。父侯一生艰难,如今年老,本应安享清福,不料因吾不孝子烦忧,实为吾之过,此其三。骊姬乃父侯信重之人,吾不愿妄自猜测以致父侯心中不安,亦不敢叫父侯身旁无一人可以倚靠,此其四。身为世子却违逆父侯之意,出逃避祸,招致列国耻笑,于晋国颜面无光,此其五。此五罪,任一皆可使吾难以立得天地间,吾已有计较,唯有汝及孩儿悬于心中,不得放下。得汝为妇,不足三载,汝之情深,吾恐终将辜负。惟愿上天庇佑,汝等平安一生,以全吾之心愿。”

  申生将书信放进锦袋,又取了随身的佩剑。打开门,却见亲卫仍然侯在那里。

  “世子。”

  “三更过了,为何还不去歇息?”

  “属下守护世子安危,片刻不敢松懈。”

  白雪飘洒,亲卫已是满身雪花,冻得满脸通红,却是恭敬依旧,未有一丝怠慢,申生心头一暖,纵然深陷困境,终有人誓死相随,也不枉此生了。

  “如果一定要守,你去那边廊下吧,风雪小些。”

  “谢世子关心。”亲卫准备过去,申生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事。”

  “世子尽管吩咐。”

  申生将手中之物递给他:“明日过后,你将此剑交给上将军里克,锦袋交给夫人。”

  “上将军?!”亲卫一喜,世子终于想通了?“若是紧急,何必等到明日,属下即刻便出发。”说罢便要出发。

  “不,明日……”申生收住半句话,下定决心道,“就明日。”

  亲卫以为他另有筹谋,领命道:“是,明日一早,属下便出发前往绛城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