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弘蹦跶了一天,这会已经靠着车壁睡着了,世子罃心里却存了个疑:明明有人在屋里,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呢?
这日的朝会,任好显得尤为乏力,一应事项全都交由世子罃处置,自己只眯着眼睛听,身子却还是端坐的笔直。
所有事项议完已是辰时了,世子罃走到中间,问道:“父侯可还有别的吩咐?”
任好睁开眼,朝他微微一点头:“你做得很好,无事便退朝吧。”
世子罃领着诸臣行礼毕,发现任好并没有离开座位,众人不敢动,世子罃迟疑着抬头看向父侯。
任好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眯着眼在队伍中找了半天,许是年纪大了看不清楚,愣是没有看清那人站在哪里,只得开口叫道:“赢沛。”
文官队伍中走出一名年轻人,持着玉笏毕恭毕敬地朝他拱手道:“微臣在。”
任好抬起手指了指他:“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赢沛保持低头拱手的姿态,微微抬眼看了世子罃一眼,世子罃朝他点头示意,领着一干众臣退下,大殿不多久就恢复了安静。
任好强打精神,轻声道:“你过来。”
赢沛抬起头,朝君侯的方向走过去。修长的身姿,挺拔的背脊,眉毛长直入鬓,很英气,眼尾有些上翘,总像含着笑。
赢沛在台阶下站住了,颔首低眉。
任好朝他一抬手,吩咐道:“走近些。”
赢沛上了台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任好跟前。
任好一直盯着他,眼神模糊中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他们长得真像啊!就是瘦了点,要是再壮一点就更像了。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赢沛轻声唤了句:“君侯?”
“叫三叔。”
“啊?”赢沛有些惊讶,轻声讶异道。
“叫三叔。”任好看着他,再次提醒。
赢沛迟疑着,不敢开口。
任好笑了,指着一旁的软垫叫他坐下:“过去啊,你父亲经常坐在这个位置,跟我下棋、论政,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耍花招,只有他敢,你说他胆子大不大?”
赢沛没有回答,提到父亲,他喉头一紧,眼睛里头有些东西不大听使唤,只想往外头涌。
“昨夜我梦到他了,他说上回那盘棋没有下完,怕我耍赖呢。”任好的眼睛有些干涩,他伸手蹭了蹭,精神头更差了。
任好见赢沛低头不语,握住了他的手:“你和罃儿是一同长大的,就像当初我跟他一样,孤对你很放心,只是一点,你要多练骑射,把身体练得壮一些,不可……”任好顿了一下,赢沛抬头看着他,任好勉强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两下,叮嘱道,“不可如你父亲一般。”
“三叔……”赢沛再也忍不住,哭着喊道。
“这就对了。”任好拍拍他的脑袋,终是体力不支,斜倚在座位上,闭着眼休憩了片刻。
“罃儿有时候任性,你们要多劝着些,朝中的老臣不多了,百里视、蹇术、蹇丙他们是孤替他选好了的,但其他人需要他自己去培植,你要多费心帮衬,明白吗?”
赢沛点点头,坚定道:“父亲教导过,忠信事君,赢沛明白。”
任好调整了一下坐姿,赢沛帮他挪了挪软垫,叫他靠得更舒服些。任好又眯着眼休憩了一会,赢沛正想招呼侍从抬他回房去睡,只听得他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我这一生啊……”
赢沛留心听着,许久却不曾有下文,他动了动身子,任好握着他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劲,就这么滑下去。赢沛心中一惊,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回头看到阿眇正急切地望着他,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眇含泪沉默了片刻,趋步出去,高声宣布:“君侯薨逝!”
殿内的侍从全都跪下了,赢沛调整好任好的坐姿,端端正正地在阶下给他叩了三个头,长跪于此。这三拜,既是为了君侯,也是为了父亲,更是为了秦国的天下。
大钟敲响,肃穆而悠长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第67章 谁从穆公,子车三良
赢任好在位三十九年,多建功勋,谥号“秦穆公”,昭示天下,列国往来祭祀之人众多,连周天子都派了人来,丧仪极是盛大。
秦侯丧仪由世子罃亲自主持,举国上下收钟罄丝竹,去华服贵器,悬黑纱,着素服,全民举丧。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穆公威严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