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传来西帐阏氏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影弦心中稍定。想了一想,却不知自己是否要起身相迎,半坐半起之间,有些犹疑。
“番主他……还好吧?”她有些不确定,小声问道。
西帐阏氏笑了笑,回道:“无妨,妾身将国主扶至案桌之旁坐下歇息片刻便是。今儿是他的大喜日子,高兴着呢,是以多喝了几杯,想必是有些醉了,还请大阏氏多加照料了。”
见影弦应下,西帐阏氏点点头,行了个告退礼便要退去。
“哈玛!别走!”一旁闭目揉着额头一直未有出声的穹烈忽地大喝了一声,伸手死死地拽住了西帐阏氏的衣袖,竟似孩童一般赌气起来。
他的声音很大,将影弦吓了一跳。但即使双目不能视物,她也终明白了自己此时的身份,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倒是西帐阏氏,觉得有些尴尬,忙伸手握住他死命扯着自己衣袖的大手,轻声在他耳边用大宛语宽慰了几句,果不其然,片刻后便见穹烈松了手,转而撑头于桌案上小憩。
待得松开牵制,她这才复向这位新来的大阏氏福身告退,独自一人推开大帐帘儿,慢慢步入西北凄寒的夜风之中。
第七章 红烛残泪,路归何方
夜重归寂静。外头的喧闹已经散了,耳畔空荡荡的,仿佛那不过是一场幻觉一般。
穹烈一直伏在案桌上,未有动作,也未有响动发出。
影弦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的洞房花烛夜,注定不会如同一般女子这般寻常。她无意出声打扰穹烈此时的清静。也许他是醉了,也许只是厌倦了喧闹,也许是因为自己想要留住的女人离开了,却不得不面对红纱罗帐中的别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很好,反正她也不想面对他,这样就很好。
两人就这样静默。寂静的夜色中,偶有塞北野地的风沙和远处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嘶吼,生生地撕开静谧。
等了不知多久,影弦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穹烈可以不理会她,但是她却不能不理会穹烈。
她不过是一个没落王朝苟延残喘的最后献祭,而穹烈,却是个手中握有千百万雄师的一国霸主。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冲入关中,攻破帝都——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以大宛如今的兵强马壮,要攻破洛安这个虚有其表的王朝,怕是轻而易举便可办到。
她还是输了。
无论如何,她始终都是洛安的公主,与生俱来的使命,是她无法逃脱的枷锁。尤其是——当心爱的人儿还被当做人质,生死相挟地被扣押在故土的时候。
想起季远熙,想起静妃,影弦不自觉地咬咬牙。
容不得她多做选择,不是吗?
“番主,番主?”
她轻启檀口,微微地叫唤了两声。
不闻回音。
不能再继续干等下去了。她在心中暗暗做出了决定,悄悄地伸出手来,轻扯面上的红盖头儿。一下,两下……
“番主?”
她终于把盖头扯下,借着桌上红烛残蜡,瞧见穹烈独自伏在桌上,偏着头似是睡了。
“番主,既是累了,便上榻歇息去吧。
她边说着,边轻步移了过来,待得近到穹烈身前,不知是因着她的侧影挡住了原本就不怎么亮堂的烛光,亦或是陌生的脚步声和气息使得原本伏睡的人警戒大生,总之,穹烈猛地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一把大力扣住她腕间脉门,睁开怒目,宛若金刚。
他张开口,扑面而来的强烈酒气将影弦又是一熏:“何人胆敢暗算本汗?”
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他说的是番语。影弦并不懂番语,但那一声声厉声喝问,也让她明白那不是什么好话。穹烈似乎真是喝多了,双眸中血丝簇簇,不复先前清明。
她强忍腕上剧痛,尽量保持自己的语调平静:“番主,夜深了,上榻歇息去吧。”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语言,让穹烈瞬间呆了一呆。他眯起眼,努力地想回忆起些什么。不过那看起来有些困难,他缓缓地放开扣住影弦的手,敲了敲自己有些发沉的头。
影弦终于恢复了自由。原本白皙细幼的腕上,如今赫然出现了五道粗壮的指痕,有些发红。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仍有些疼痛的手腕藏在了宽广的衣袖之下,静静等待穹烈恢复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