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接受他用我最喜欢的语调说出我最讨厌的话,一时愣住没去反驳,只是迟了一个眨眼的工夫:“把他交给我,我会带去……不——”
火势渐小,四周陷入阴冷黑暗,血气隐藏在焦糊味中,如无量地狱。
正月雪夜,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就此死去。
火熄了。那个我在荒园中撞到的矜贵小公子,再也没有了。
他杀了他。我想救的,可是失败了。
雪化之后本该是暖春,庄内气氛却愈加沉闷压抑。江傲炎脾气越来越差,喜怒难定,动不动就责打下人,乱摔东西。每当那时,便无人敢接近。若在以前我还会劝一劝,如今,我已连着两个月未与他说话了。
那日后,我去了一趟江家老宅。院子还在,因为位置荒僻,跟其他院落距离又远,大火未能波及。墙又塌了半截,杏子树依旧结实,满地都是熟透之后自然掉落的果实。
我坐在墙头,想寻一个答案。可四野荒芜,只有鸟啼虫鸣。待了一晚,正要离开时,我在树干上发现了刻痕。年代久远,漆黑暗沉,几乎与树同色。
我捂了嘴巴,几乎叫出声来——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凌”字。
回庄时,他正在书房大发脾气,远远听到他的喝骂:“费航那个老东西!”
我推开门,只见茶杯瓷器碎了一地。“谁准你们进来的!滚出去!”我侧身避过他丢来的石砚,捡起地上那册被撕了封面的费家族谱。他转到屏风后,似是不愿与我相见。我小心抚平书上的褶皱,自语道:“江傲炎,人死不能复生,你到底要如何……你痛苦万分,便要全天下人一同陪你吗?”
“没错。”他转出屏风,脸上平静些许,嗓音里带出嘶吼过后的沙哑。他说“没错”,平淡得仿佛只是念出书页上的字句,天经地义,如吃饭喝水一般司空见惯。
我牙根咬得发疼,刚要开口,他就抬手止住了我。江傲炎从凌乱的桌上拿起一只狼豪笔,懒懒道:“是,这样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可云姑娘不是早说了‘绝不原谅’吗?何必再劝?”
我一下噎住:“你……”他挑眉一笑,朝我款步走来。他甚少用如此姿态——衣衫微松,鬓发微乱,脚步摇晃轻慢,像是过惯了风花雪月的纨绔公子。
“阿清这番心思,我受用得很。”他一把将我揽住,笔尖豪毛划过我的眉眼侧脸,吹着气道,“长风真人的弟子……这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啊,我的云清姑娘。”他嘴唇贴在我耳畔,说得轻佻之极。
我从未受此侮辱,直气得浑身发颤。一个耳光打得他嘴角出血。
“不管你是有意无意,此话既出……”我突然哽住,有些话即使到了毫无转圜之地也仍是不忍出口。可他不是。
我心中委屈难当,又悲又愤,不自觉泪湿脸颊,强撑着说完:“你这话既出,便是辱我一片真心。从此以后,你我再无交情。”
第5章
费家家主费航过世了。
我在回山途中碰见出殡的车队,费旬披着孝衣,走在最前面。我上前鞠了一礼,聊表敬意。费旬下马回礼。他满脸疲色,言谈间掏出一只玉水滴耳坠,道:“云姑娘可曾见过此物?”
我垂下眼,仍是答道:“不曾。”
“可惜了,此物是血雨阁刺客所有,也就是杀我父亲的那个凶手。”身为人子,费旬说出这句话时无半分仇怨。他又叹了一声:“可惜了。”
费航的死止住了有关费家的各种流言,江湖矛头再次对准血雨阁。行至山下,我忽然记起,费家族谱中出现了秋明府……秋明府窝藏血雨阁残部,费旬手中握着凌剑清的玉水滴耳坠……江湖门派,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无可分别。费旬或许并非如他外表那般温吞软糯,若是费家反击……情势于他不利,我思量再三,终是放心不下。
雷威山庄安静如常。江傲炎外出归来后一直闭关练功,不许旁人打扰。他的近侍告诉我,十多天来连饭都不让人送了,很是奇怪。但因为江傲炎平日积威太重,也无人敢接近。暖阁与书房相连,我从门口一直走到尾,没看见半个人影。家仆们在我身后大为吃惊,坚称庄主肯定就在暖阁。我寻来管家和随从,一一问过,竟没人知道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