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词_作者:爱夜鱼(6)

2019-03-31 爱夜鱼

  “是、是为了报家仇吗?你家人的死跟奚盟主有关?”我喉咙发酸,全没料到这句问话会令江傲炎红了眼眶。他瞪着我,似是难以置信,想要开口又无从说起。

  他后退几步,抓着一根老竹,生生将其捏断。此时的我哪里再会去赞叹他老练的爪功!看着他额上暴起又被生生压制的青筋,心疼慢慢压过怒气,我竟难再苛责,默了一阵,只道:“她是无辜的。”

  他平复稍许,声音冷得似浸过深水寒潭:“杀她,本非我意。”

  “我是说,你娶她这件事……她很无辜。”我把耳坠放入他手中,“愿你问心无愧,梦中无悔。”

  血雨阁杀了盟主之女、江三公子之妻——这件事成为燎原之火,引爆了武林中人多年来对血雨阁的积怨。江傲炎借着这波浩大的反击浪潮,带领武林同道一举铲除了血雨阁。这个根基深厚、行事隐秘、培养杀手遍天下的组织彻底覆灭,从江湖名单上抹去。

  此等大功使得江傲炎在年轻一代中风头大盛,一时间无人能敌。街头巷尾无不传诵着江三公子的英雄事迹,初入江湖的少男少女皆引以为傲,敬仰万分。而后奚盟主思女成疾,轰然病逝,江傲炎以外婿之名继承了雷威山庄。只是盟主之位空悬,各派争斗不休,江湖上风波迭起,又是多事之秋。

  银月如钩,倒挂西楼。园中灯笼两盏,孤影独坐,白玉杯中酒香漫漫,浓似欢庆,却寒凉宛如祭奠。

  仍是四下无人,我从墙头跃下,坐到他对面自斟了一杯,道:“我来恭喜你,达成所愿。”

  他身披冷月,满身哀戚,面无表情地回敬我一杯,话里带了半分醉意:“云姑娘从来都不走正门,进这雷威山庄如入无人之境啊。”可他双目清明,分明未喝醉。那句之后他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慢慢地喝着,好像除此之外,人生别无他事。

  酒壶空了,他便去屋中又取了一坛。

  并非我太敏感,那悲伤融在酒里,不停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浓得化不开。

  我轻轻地问:“你后悔吗?”

  他端酒的手停在半空,抬起的眼眸红得慎人。每当看到这双眼,我都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他在认真思考是否要杀了我。大概是一个戴久了面具的人来自本能的自我防御。可我不怕。

  他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他艰涩地吐出一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那你在伤怀什么?”

  酒洒出几滴。他从桌边站起,留给我一个紧绷的背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乱了呼吸,数次吐纳后方才平复。他说,他在伤怀死去的父母、兄长、幺妹,还有整个江家的人。

  他重复着亲人的名字,一个个数着当年江府里每栋阁楼的匾额题字。他告诉我每处园子每棵树每块石头的模样,也告诉我那晚血染夜色,火烧满天。

  他说,他借着血雨阁之手,一点点掏空奚正觉的势力,同时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我想起那双令人难忘的冷目,问道:“上次的那人叫什么?”

  “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凌、凌剑清。”他哽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

  我伸手想去扶,被他推开了。血雨阁杀手凌剑清,我自然知道。泉州盛家、宁州卫家的血案都出自她手,是出了名的蛇蝎美人。

  我大概不该问。

  他重新坐下,重新开始斟酒,像是方才那段对话完全不存在一般,喃喃自语着:“我不后悔,怎么可能后悔……”全然不顾他说到最后,已变作了颤音。

  喝酒的人总会脆弱许多,清醒的时候如此,醉了更是如此。他身形晃动,有些不稳,我赶紧上前扶住。这次他没再推开,伏在我肩头,梦呓一般:“血雨阁杀手凌剑清,已死了……我打了她一掌,她从崖边落下,尸骨无存。”

  我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

  他的呼吸里满是酒气,醉后言语含糊混乱。可我还是听清了些许。他懊恼地、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本不该如此……崖壁上有机关,她知道那里有机关……为什么没抓住,究竟哪里出了错……”那般悔恨、那般痛苦,仿佛心上被捅了窟窿,想要怨憎报复,却发现凶手是自己。

  我脑中一个霹雳,终于明白他今夜种种,盯着他混沌的眼,压抑不住自己那荒唐的笑音:“你爱的人、是凌剑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