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听人全没边际地夸他,那堪比说书的口才比我好多了。什么百年难遇,什么侠义仁善,什么温谦君子,什么智勇无双,还有夸他相貌英俊、钟情专一的……当真精彩。
这次下山,我没有戴那枚珠花。不想显得刻意,最后反倒什么首饰也没戴,穿得一身素净来喝人家的满月酒,没被赶出去真要多谢师父的好名声。
这场满月酒办了三天,人一点儿没少,反而越积越多。最后一日,我去了山庄附近的竹林,想寻截漂亮的竹子,再刻一个给我的旧笛作伴。
我自小耳力就好,习得武功后更是连叶落呼吸都清晰可闻。我常常深以为荣,也因此得了师父不少夸赞。但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一切因缘自有天定。
师父虽懒散,但毕竟曾是声名赫赫的大侠,善恶仁义的道理也教了不少。我入得江湖,受人尊重也皆为此,所以当在林中听得一声短促疾呼时,我没半分犹豫,立即赶去救人。
幽幽树影中,一人仰躺在地。她胸口被利器刺穿,鲜血染红了那身翠绿裙衫——竟然是奚韵!
我脑子嗡地一下炸得恍惚,赶紧上前为她止血,输送真气护她心脉。她半身皆凉,好不容易转得一口气,瞪大眼睛掐红了我的手。她双手皆是血,手心攥了一枚玉水滴耳坠……
林中尚有其他人声,我隐在竹影里,小心靠近。
一男一女正相对而立,靠得很近。
那女子一双冷目微泣:“我杀她是因为……”
“住口,你还要闹吗!”他一个耳光截断了对方的解释,压着声音正要再说什么,忽而右手微扬,一排细针直直朝我飞来。
我跳开躲闪,走不过三步,他长剑出鞘,破空而至,已到我的面门。
竹叶翩跹间,隔着锋利长剑,我望见他那双杀气四溢的眼,幽戾决绝,仿佛世上无可眷恋,冷得不似人间之物。竹笛在手,并非不可抵挡。但他在我出招之前猛然停下,敛了周身杀气:“是你。”声音低沉,听不出半分情绪。
我转头见那女子已消失无踪,回神对上江傲炎那双幽深不可探测的眼,捋了捋僵直的舌头,道:“江夫人死了。”
“我看见了。”他收剑入鞘,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我所说的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喉咙发哽:“为什么?我以为,你很爱她。”
他轻嗤一声,毫无留恋地撕裂了那张君子面孔:“那看来,你并不似我以为的那么了解我。”
这句话在我脑中回旋不止,仿佛一个枷锁,又似一柄利刃。
我不知该喜该伤,只自嘲道:“我大概从未了解过你。”
他眼波撩动,但一闪而过,极难捕捉。
林中杳无人声,他望着我,忽道:“你未施粉黛,也很好看。”
我呼吸一窒。他似乎总知道我的软肋在哪儿。真比较起来,他对我的了解恐怕远远多过我对他吧。我忍不住仰头哼笑,惊起几只飞鸟。
最终我定了定神,决意不去理会他那句没头没脑的撩拨。“刚刚那人是谁?”见他沉默不言才觉得心中稍定。我加重语气,盯着他那张如同被冰封的脸,继续道:“是她杀了你的夫人……而且,当日夜闯雷威山庄的刺客也是她。我记得她的身形。”
他眼珠微动,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这样的僵持令我血气上涌,我努力保持言语间的镇静,压着声音对他低吼:“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我知道你们认识。”最后索性一咬牙,摊开掌心:“这枚染了血的耳坠眼熟吗?是江夫人临死前交给我的……她说,是从凶手身上扯下的。她还让我交给奚盟主。江傲炎,你说我该交吗?”
这是威胁,也是妥协。我给出我的筹码,想要的不过一个坦诚回答。
“若不想答,杀了我也可。”
自始至终,他都直视着我,未移开过目光。他说:“那是我的侍女。”
“你当我是傻子吗!那武功路数分明是血雨阁!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血雨阁!”我喊得喉咙生疼,几乎捏碎手中竹笛。
他一点儿也不意外似的,对着我声嘶力竭的质问只轻飘飘回道:“是,你说得没错。”
我如脚下踩空般一阵晕眩。重逢之后的模样全都是幸福的假象,我亲眼见到的唯一的真实不过是十多年前的陈旧影像。那时任性傲气却藏着温柔的小公子,如何变成了今日名动九州却冷血狠辣的江三公子?其间种种,我不忍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