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这小机灵鬼都会背了。
为了不使我和保安老头儿的假关系被揭穿,自此以后我都要比别的孩子更加洪亮地喊他爷爷,一放学便来保安室坐一坐,蹭点儿小零食。
班主任路过的话,我更要像葫芦娃那般清脆地冲保安老头儿大喊。爷爷!爷爷!我明天要吃啥啥,给我带教室来好吗?我等您。
就此,他就这么被我坑了,我虽如此坑他,却不见他生气貌,对我还比从前更加亲热几分,也同他年迈的同事喜气洋洋讲,我是他的亲孙女儿,机灵得不得了。
我放学在保安室逗留的话,青子也会背着沉重的书包跟五零二胶水一样死粘着等我,我如何白眼赶她,她也丝毫不动摇,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
我不耐烦她,容易骂人,甚至用零食壳丢她。她仍不卑不亢,半晌,低低同我说,你要是没跟我一起回家,妈妈和叔叔都会责备我,最近路上不安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一百次也赔不起。
我对她的态度遭保安老头儿嫌,她对我的态度惹保安老头儿喜。
我干脆不理她,以免明天没零食吃。这是保安老头儿威胁我的,他说,你要是不乖,还这么奶凶奶凶的,以后就不给你送零食去教室了。
保安老头儿待青子十分客气,她亦十分客气,亲切唤她进来坐,她都没肯。当他问起我们的关系时,青子倒记得我的嘱咐,不给外人透露咱俩关系。
我噘嘴编了个谎,只道我二人是远亲,她和母亲寄宿来的,白吃白喝。
保安老头儿顿悟一二,似乎忆起不久前我说过的入侵者,这才相信真有其事。便理解了我的奶凶,也疼惜了青子去,他的八卦老脸干笑着凑到她那处去,小心问道:“你家条件不好吗?”
我偷横青子一眼,她稍顿后微微点头,也算如实承认了,她家条件本也不算好,不过我家与她家半斤八两,虽有长久住处,还欠着债呢。
我一回想起商品房的贷款,就压低声音告诉了保安老头儿,他便虚声虚气讲:“你远亲穷心里自觉有理,但是穷的蹭穷的,不是个好,就算穷的蹭有钱的,也不是个理。”
悄悄话说一番下来,我特意上的眼药果然奏了效。
我待青子的奶凶,在保安老头儿眼里是为可理解,他虽会呵斥我的过分举动,也没先前那么古板严肃了。
不过我道别前,他还是揪住我背后的小书包数落人,“你呀,一根筋,喜欢谁就亲近谁,讨厌谁就得理不饶人。”
我撇撇嘴反问:“别说是人,小动物也是这样,你要是我,遇到穷硬蹭,你能比我做的更好吗?我心里不痛快发泄发泄不行吗?”
他摇摇头失笑,“小小年纪嘴真厉害,说不过你。”
我低头思虑,拍他马屁说:“我以为您才厉害,能唬住那么多小学生,经常把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叫他们排队站好他们就排队站好,连值勤生都没您厉害。”
他乐得笑了一阵,一霎神情寂然,他低头,眼中浮现令人不解的怀念情绪,用茧子手珍惜抚了抚军大衣,缓缓道来:“唬住小学生有什么厉害,护住人民才厉害,我年轻当兵的时候威风凛凛,人民见了我,都热切着呢,送我馍馍吃,给我补衣服。”
我摸摸头歪头看他,我那时对人民没有清晰概念,对全校的小学生才有强烈概念,总之我以为他手执黑棍检查学生队伍很威风。
认他做爷爷不仅能吃到好吃的,还能在同学面前狐假虎威,我像算数学题一样掰起指头算,稳赚不赔。
对于青子放学紧跟着我的事,等一回去我就发作,有事没事找她茬。我哭时特意靠到窗户边儿上去,因为疯女人会神经兮兮地帮我骂青子,骂她欺负宝宝,不是人,不会放过她。
青子彼时只能唉声叹气,道自己比黄连还苦,比窦娥还冤。
可是我后头哭了几次,也没见疯女人打开窗户帮我一起骂,连那苍老男人在楼下也不常见了。我倒是沾上了他的喜好,看见楼道大门即会唱一句: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楼下石墩子上常坐的几位大娘说,疯女人被关进三院了。我从前以为三院是一个住处,另一个院子,类似于青子她们住的大杂院子,后头才晓得她们口中的三院是三甲医院。
后来疯女人再也没有回家。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