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青_作者:李庸和(58)

2019-03-27 李庸和 校园

  而代娣和青子一来,一切开始发生了变化。属于我的那一份父爱,被她们瓜分,然我不能接受,以是像刺猬一样竖起硬刺保护自己。

  我曾向爷爷打听到,阿连是潮州人,和母亲是初恋,他有房子有车,条件尚好,最开始结婚的时候是认了家里的安排,后来又后悔了。他的老婆生不出孩子,他很想要孩子,最后发现是自己的问题,不能生育,不仅赔了原配,还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至于我爷爷为什么知道,是我爹喝醉向他说起了心里的苦楚。那个男人也不是恶劣到底的人,放低姿态找我爹赔过罪,也说事情已经这样,这辈子会好好对我母亲,不再祸害别人了。正是这样的人叫人恨不彻底,比坏到极致的人还令人心里不适。

  我说完前半部分,青子忽然看过来,慢慢拉上了我的手,她的手软软热热的,同她说话的语气一样,“西西,我们要试着接受残缺的存在,不是对那些阴暗的不恨了,也不是原谅了,我们朝前看,将它搁在记忆里慢慢淡忘,成为阅历里的一部分,教会自己更好的做人。记得警醒自己他们是反面教材,无论如何也不要活成那样,将曾经所遭受过的痛苦带给下一代和别人。”

  我眼角溢出一点泪,不想被她瞧见,我转过去习惯了背对她。

  夜晚,我梦见那个女人来看我的场景,这梦是曾经鲜活而又死气的记忆。她从前断断续续来看过我许多次,我们常常坐在并不敞亮的小店里,她随我选吃食,出手大方很多。

  可是我不馋了,一点儿也不馋,色味俱佳的食物上桌,我干干地坐着,不言不语。她亲自给我布食,我也纹丝不动,小小年纪已透着一股沉郁之气,阴脸看她。等她提起红得张扬的皮包要走,我也不让她走,只这么僵着。

  后来她和阿连搬到另一个城市去,就再也没来看过我了。

  但是,我偶尔还能看见那个男人,他总是开着那辆羡煞旁人的桑塔纳,来到这座城游荡。那个年代,家里有一辆车都是不得了的事。

  即使我们见到了对方,他也远远呆在那处,不曾走近,不曾搭腔。

  这样的我们好像从未相识。

  阿连每隔一年半载也会出现在我家附近的小商店里,商店老板和他是旧识,他们从前喜爱一起打牌,出现在这里也算不得突兀。

  小学时候,有一回我和青子同时间回家,他恰好也在,那日天气宜人,他微微抬眼冲我微笑,我顿时汗毛倒竖,警告地瞪他一眼,他方敛了神色。

  青子问我,他是谁。

  她既不认得他,我也不会声张来自揭陈旧破事。但我故意说给人听,是个老流氓。

  他当时低下头有些尴尬,我不曾想他还会尴尬,做了那样的事,欺骗了不谙世事的我,竟也有脸。

  年后从乡下回省城,一如既往看到了我不想看见的那张面孔,楼下附近停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便知是他来了。

  但今年他出现的时间早了一些。

  我哼着唱脸谱下楼去买东西,远远看见阿连倚在小商店的玻璃柜台上和老板说笑。他的衣着比较随意恒久,最常穿皮夹克和深色牛仔裤,脚下配一双穿了多年已起皮的黑皮鞋。

  只要他在,我从不会去小商店,大多会绕远路去别的地方买东西或者等他走了再去。青子前些日说的那一番话,忽然令我鼓起勇气,大大方方走向了商店。

  我目不苟视来到玻璃柜台前,问老板要开瓶起子,待银货两讫,我将起子放在兜里转身走人。

  那个男人却保持着距离出现在了我正前方,我最先看见那双折痕纹路纵横的黑皮鞋,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有些哑,“你还记得我吗?”

  我缓缓抬头,也还依稀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一双深邃的眉眼多情沉静,那时候的酷气也叫人想亲近。可他现在的样子老化太多,比我爹看起来还要苍老几分,多了一种沧桑流浪汉的味道。真不知这些年,他是经历了什么?物质滋润和情人相伴难道还不够吗?

  “姘头。”

  我的直接令他局促,他抬手摸摸头,顺势下移搓了搓脖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脏皮鞋,切入主题道:“你妈很想你。”

  “想我?她怎么不亲自来说?”

  阿连辩解说,她怕在我眼里看见厌恶的眼神,怕看见我的阴郁,怕我拦着她总不让她走,所以渐渐不肯出现在我面前了。这个年她也过得不好,人家喜庆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照片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