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开春。
塞北的冬季里,雪下得倒是不多。格安尽是成日里坐在客栈,有时有过路喝茶的商贩,就出来招呼一下。
反正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事,最多就是帮玉娘剪剪辣椒编个筐子。这么一个冬天过去,她胸口的疼痛倒是好了不少。
一个平日里好动的将军,大病初愈后当然是……
格安坐在马上,头上还蹲着一只沉重的苍鹰,她翻身的时候感觉胳膊腿都有些僵硬,虽然仍旧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但总体来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她低声叹气,这里的春季来的迟,也来得凶猛。前两日刚刚刮过一场沙尘暴,昨晚又电闪雷鸣,却是一滴雨都没下来。
是她熟悉的戎狄,也是她陌生的戎狄。
马儿缓缓地走出客栈,这一颠一颠的感觉真是让她久违了。外边好不容易有个晴天,说不定出去遛一圈更好。
想到这里,她刚要往外走,却听到后面传出一个尖锐的女声。
“唉,你是活腻了还是皮痒了,不要命了吗?”玉娘在她背后叫骂道。
啾啾被惊起来,扑棱扑棱飞远了。
格安调过马头,她梗着脖子怼道:“那也是我自己的命。”
玉娘冷笑一声:“不,明明是老娘在地上捡的命。”
格安皱眉,玉娘的确说得很对,她挠挠头,无法反驳。反正她要是不行了,还有啾啾能带玉娘来捡她。
于是,格安选择策马扬鞭,直接跑远了。
身后还能听见玉娘气急败坏的喊声,说些跑得快伤口裂开要死之类的话,但是谁管呢?从去年她被刺死,到今年的现在,满打满算,要一整年了。一整年,哪个伤不好一点?
马儿渐渐停了下来,格安的胸口闷着疼,是刚才跑得太快了。
她坐在马上,喘了好一阵子的气,才缓过神来。
放眼望去是一片苍茫戈壁,远处没有山,也没有树,只有灰突突的矮灌木,一丛丛,在碎石散落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真是难过。”
反正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格安依旧走着,她今天身上还带了点银子,如果从这里出发,到最近的镇子,可能要一个多时辰。以她这个磨磨唧唧的速度,可能要两个时辰。
正好,去镇子上时刚好能赶上午饭,镇东头那家面馆的烧饼很好吃,玉娘曾给她带回来一个过,就不知道汤面怎么样。
格安哼着不知道哪里的小调,顺着这条路一直颠颠地走。她带了水囊,不怕渴死。
烈日冉冉升起,戈壁干旱,天空中没有半缕云,风沙吹着满天,格安用纱巾裹住口鼻。红色的纱巾很长,能将她的头整个包住。
但她没有这么做。
被阳光晒着的感觉真好,格安心满意足。
她遥望远方,忽然看见从路的尽头,天地交接之处,出现一个灰色的点。
应该是一个走江湖的人,她心想,正好可以去问问镇头面馆的事。
日头高升,远方的空气都被扭曲,模模糊糊的,那灰点好似策马狂奔,越来越近。
她猜得没错,的确是个江湖人。他风尘仆仆,身背长剑,带着斗笠,抓着缰绳的手是太阳暴晒后的颜色。
天地茫茫,只有两骑对立。
二人都停下了,那人的马发出一声疲惫的嘘声。
“阁下,在这种地方还是别跑了,小心马渴死了,你也要出事。”格安说着戎狄语,好心提醒道。
那人立着马,静静地不动,斗笠檐边遮着他的脸,除了留下的几缕碎发,只能看见他下巴上的青茬。
难道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格安抿嘴,这些跑镖或者行走江湖之人,虽然不会因为你是戎狄,北胡或大梁人就拔刀砍你,但他们戒心很重。看你蒙面就会觉得你要打劫,看你佩刀就会觉得你要杀人。
格安取下蒙在脸上的纱巾,掖进脖间。
刹那间风沙扬起,吹得长纱巾飞舞,格安赶紧以手遮脸,闭紧嘴巴,试图把这段风沙避过去。
风停了,她放下手,意外地发现这人又走近了一点。
“请问……”格安换了北胡语,还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那人取下了戴在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是非常疲惫,而且还有点……邋遢,就像那些成日里走镖,一走好几个月的镖师那样,二十岁长得跟四十岁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