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自己也曾读百家书,摹大家书法,写愤世文章。第一次赶考的时候,自己在家门前信誓旦旦的立下志向,要立于万仞千山处,做绝顶事,成千古人。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怕急了,怕负了生平所学,不能死在荣耀与敬仰里。
及至中年,他更怕,怕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南疆讨不到生活。于是把前半生的学问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计谋诡诈,巧舌如簧,一路辅着他爬上雀灵谷二当家的位置,还有一半忠正仁义,被他留在雀灵谷外的一线天,如当年那副泼墨,随着风月侵蚀,消磨殆尽。他盯着雀灵谷的祭台,看的流口水,看的心痒痒,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牢牢的站在那个台上,甚至死在那个座位上,只要在那个台上,他便再也不怕了。
三十年弹指,他爬上了那个宝座,成了雀灵谷的王,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却日日睡不好觉一闭眼,前半生的绊脚石们夜夜入梦,李破之,蓝婵儿,蓝长泽,一个个的来找自己索命,他怕,怕的肝胆俱裂,夜半惊醒,一身冷汗。
听着寒蝉声起,总觉着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密谋着刺杀计划,就如同当年他对李破之做的一样。
他富有金山银山,有忠诚的□□神兵,有能够操纵人心的夺魄,
可都不能让他睡个好觉。夜夜梦到的都是死亡。
他盯着李承之,忽觉死亡如期而至,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很想挺着胸膛,如少年时一般梗着脖子,硬着骨头,猎猎如山谷之风,他蓝遗策毒辣凶狠,但狠的有始有终。
然而临到面前,他却怂了,一把枯枝似的老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抬着头,目光里尽是乞怜之色,年过耄耋,非但没有看开,反而在生命的流逝中生出来无限的渴望,似乎他眼睛一闭,便真的会如自己描绘的那样,被黑孔雀啄穿了双眼,打入无边的黑暗中。
明明是自己编出来的瞎话,骗了南疆人一辈子,最后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真是讽刺。
李承之的脚步近了,匕首在空中划了一圈
蓝遗策声音略有发颤
“蓝雇主,你还记的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吧?”
蓝遗策心里一紧,
当年李破之在外面走了一遭,看到了外头的世界,回来只是要废除南疆千年流传下来的奴隶制,就被蓝遗策以李承之胁迫他承认自己罪大恶极,在雀神庙前以夺魄蛊虫折磨了三天三夜,终于断气
如今,他朝着周骞后脑发了冷箭,结果当中射死了黑孔雀,
他不敢想像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蓝遗策惊慌失措的爬到李承之的脚下,叫道“ 黑孔雀掌杀戮,是我编出来的,这就是只普通的孔雀,不是什么雀神的代表,我初出入南疆的时候遇上了一场大雪中碰上的,对,就是这样”
天上纷纷扬扬落下了雪花。
蓝遗策目光迷离,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天。
“当年李破之去西域找铸铁的黑粉,随后大端朝的使节就来了南疆。当日我代表雀灵谷招待他们,喝的烂醉,有个人偷偷在夜里给我留了个条子,说是要助我成大事。”
“李破之在南疆要一改雀神的规矩,有人拥护,有人反对,于是我私下里早就联合反对的人,想要一举推翻他,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收到这条子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谁看穿我的心思,还是李破之歩下的陷阱,先是不敢去,可鬼使神差的却又夜半悄悄的跑去了雪山。”
李承之哼了一声 “我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以为世人都像你这般卑鄙么。”
蓝遗策盯着他,忽然尖声笑道“ 卑鄙,没错,我是卑鄙,然后凭着卑鄙活到了现在,凭着卑鄙做了雀灵谷的王,那些勇敢的,死于战斗,磊落的,死于人心,最后剩下的,可不就是我这般的人么。”
他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
“后来我悄悄跑到后山,看见一个女人站雪山上,饶是我当时已经年过四十,见过的女人成百上千,然而那般资色,在真个南疆也能算的上这个。“ 他色眯眯的一笑“ 可惜当年我女儿尙小,或许等她长大了,能与那女子较量一下。”
李承之不等他说完,便大喝一声“ 你不配提她”
蓝遗策看着他,故作惊讶” 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十几年前的小儿女,如今还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你就该放了我,否则日后到了阴曹地府,小心她怨你杀了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