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骞低头瞥了一眼,耳边炸开了一声惊雷。
画上有三个小人,两大一小,手里拿着一封信,这画虽小,却是工笔素描,极为精细,一眼就能看到是那夜自己与赵谨严并肩而立,脚底下还踩着个雕花的夜壶。
画的左下角刻了个图章,写着天师二字。
没想到天师堂的人一路随行。
皇帝为了分权而治,先是延续了旧朝的内阁制,又新设了南宫太监们掌印,最后在皇宫的炼丹炉旁边亲手建了天师堂,召集天下高手,替皇上干些技术性高,道德性底的私活,比如监视各地官员,定时打小报告。
而他,居然还没心没肺的给赵谨严一袋子泻药。
真是集作死之大成也。
事到如今,他也不必瞒了,他把铁棍往地下一扔,跪在军帐里,把这些天来的许多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老帅虽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也听得心惊胆战
他预感到这次注定不能善终,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萧山三郡流奶之地,万民安居之所,兄弟们为了它驻守在这苦寒之地三年,不惜马革裹尸,可当今为了几块碎银子野菜花,说给就给,我不服。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去做的”
周骞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双手一抱拳,正色说道“周骞违抗军令,胡作非为,私自领兵深入敌营,认打认罚,打死无憾。”
周老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小兔崽子,你这几日是痛快了,把你爹累的半死,日日夜里去拔暗哨,都快冻出老寒腿了。”
天师堂的暗哨虽然干的不是人事儿,但好歹是吃皇粮的人,不能明着打围,老将军只能自己出手,暗搓搓的把人给摁了。
只是他拿到这张小画的时候,周骞早就丢下南宫太监,自己一溜烟儿跑了,赵谨严还一问三不知。
直到今天早上,他听到徐江大营出事了,不消说,才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周骞一想到统领十万兵马的老帅大晚上悄然一身出去跑江湖,心里五味陈杂。
一抬头,瞧见老爹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头还映着一个热血上头的小王八羔子。
今日老将军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从军帐里掏出一壶就来,两人一人一杯。
周风干了一口酒 “谁成想小时候肉嘟嘟的一个团子,一晃竟然长这么大了”
他神情温和起来,让周骞一怔,让他想到小时候在京城将军府的日子。
周骞小时候很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将军府的伙食太好,把他养上下左右差不多,踢一脚能滚一丈远。当年将军府上似乎很是热闹,往来的客人都爱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掐一把,平日还好,到了逢年过节拜会亲人的时候,一圈下来,一张脸肿成了个猪头。倒是能换个老爹哈哈大笑。当年老将军的脸色是这般温和的。
可惜朔风紧,边关乱,时局不稳,十七年的风霜快压弯了老帅的脊梁,这般神色再没出现过了。
周骞既欣喜,又有隐隐的不安,端着个酒杯。
“你从小一门心思钻到兵书里头,起初我还怕你读死书,不过在北疆这些年,我瞧着你并不拘泥于兵书,奇诡之道信手拈来,屡次兵行险着,出奇制胜。想必你自己也得意的很,不甘心就这么放下三郡,拱手让人,若是让你做了北疆大营的主帅,说不定这会儿匈奴议和的来使已经在半道上让土匪给宰了。”
周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知子莫若父。
周风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上阵杀敌,兵法再绝,将帅再高,能出奇制胜,以寡敌众的终究是九牛一毛,世人守着兵书奇绝的案子一传百年,只因为百年间这种胜利实在是屈指可数,就算你借天时地利赢了一时,最后镇守四方,安民天下,靠的还是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倾一国之力,一战而胜,是为中策。”
周风叹了口气,酒入愁肠,没说出下一句。如今他们就剩个下下策,山河破碎,朝廷打不动了。再打,就只剩光秃秃的一个江山了。就这样,穷酸皇帝还时刻防着着他这个穷酸的将军,殊不知,两个人把底裤脱了都翻不出几个大子儿。
老将军神色黯然,眼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口中喃喃道“ 皇命不可违,”闷了一口酒,怔怔的,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冷不防撞见周骞的目光,他忽然收回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