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贵一见就吵着要肉吃,黄姥姥打了他一巴掌。
忽见向阳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黄姥姥会意,于是带着赵贵下炕。
至堂屋中间,向阳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
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那赵云秀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
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面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静儿站在炕沿边,
捧着小小的一个红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赵云秀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向阳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向阳家的:“怎么不早说!”黄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赵云秀忙说:“向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向阳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姥姥了。”赵云秀点头,黄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赵贵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赵云秀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黄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赵云秀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向阳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向阳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
赵云秀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说。”向阳家的答应去了。
这里赵云秀叫人抓了些果子给赵贵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静儿回了,赵云秀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要有紧事,你就带进来现办。”静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赵云秀点头。只见向阳家的回来,向赵云秀道:“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黄姥姥道:“也没甚的说,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向阳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黄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
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赵云秀忙和黄姥姥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杨光明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黄姥姥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赵云秀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黄姥姥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那杨光明请了安,笑回道:“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请个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赵云秀道:“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杨光明听说,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个半跪道:“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我罢!”赵云秀笑道:“也没见我们赵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杨光明笑道:“只求婶娘开恩罢!”赵云秀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静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杨光明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赵云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光明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请光明大爷回来呢!”杨光明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赵云秀,听何指示。那赵云秀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