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不等说完,连忙喝住了。杨世元道:“我拿什么比世宝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张敏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又骂画眉。正值世宝走来,见了这般景况,问:“是怎么了?”杨世元不敢则声。张敏素知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却不知那世宝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这样看待,还有人背后谈论,还禁得辖治了他?”更有个呆意思存在心里。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姐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杨贤花梅花,叔伯的有桃花芙蓉,亲戚中又有春花张敏等人,他便料定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浊物,可有可无。只是父亲、伯叔、兄弟之伦,因是圣人遗训,不敢违忤,所以弟兄间亦不过尽其大概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男子,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杨世元等都不甚怕他,只因怕杨母不依,才只得让他三分。现今张敏生怕世宝教训他,倒没意思,便连忙替杨世元掩饰。世宝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譬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这件东西哭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还不快去呢!”
杨世元听了,只得回来。王姨娘见他这般,因问:“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杨世元便说:“同敏姐姐玩来着。画眉欺负我,赖我的钱;世宝哥哥撵了我来了。”王姨娘啐道:“谁叫你去跟他们赌钱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正说着,可巧云秀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着窗户说道:“大正月里,怎么了兄弟们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样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世元兄弟,出来!跟我玩去。”杨世元素日怕云秀姐比怕赵夫人更甚,听见叫他,便赶忙出来。王姨娘也不敢出声。云秀姐向杨世元道:“你也是个没性气的东西呦!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和那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那个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倒叫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呢。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因问杨世元:“你输了多少钱?”杨世元见问,只得诺诺的说道:“输了一二百钱。”云秀姐啐道:“亏了你还是个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么着!”回头叫:“菊花,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去。你明儿再这么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不尊贵,你哥哥恨得牙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还踢出来呢!”喝令:“去罢!”杨世元诺诺的,跟了菊花得了钱,自去和桃花等玩去,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正和张敏玩笑,忽见人说:“霍大姑娘来了。”世宝听了,连忙就走。张敏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儿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和世宝来至杨母这边。只见霍莫愁大说大笑的,见了他两个,忙站起来问好。正值春花在旁,因问世宝:“打那里来?”世宝便说:“打敏姐姐那里来。”春花冷笑道:“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世宝道:“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到她那里,就说这些闲话。”春花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还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世宝忙跟了来,问道:“好好儿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坐嘛,合别个说哈话晒?”春花道:“你管我呢!”世宝笑道:“那个敢管你,只是你国人把身体弄坏了。”春花道:“老子就作践了我的身子了,我死我的,与你有么子相干嘛?”世宝道:“何必嘛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春花道:“偏说‘死’!我这哈哈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活到起,好不好?”世宝笑道:“要像只管这么闹,我还怕死吗倒不如死了干净。”春花忙道:“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世宝道:“我说自家死了干净,别错听了话,又赖人别个。”正说着,张敏走来,说:“霍大妹妹等你呢。”说着,便拉世宝走了。这春花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没两盏茶时,世宝仍来了。春花见了,越发抽抽搭搭的哭个不住。世宝见了这样,知道劝不住,还是慢慢在旁边赔礼道歉说了好半天,只听春花说道:“你又来作么子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耍,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会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哄着你。你又来作什么呢?”世宝听了,忙上前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回去好好看看三国演义,我虽糊涂,却明白这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姐妹,敏姐姐是两姨姐妹,论亲戚也比你远。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从小儿一处长大的,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远你的呢?”春花啐道:“我难道叫你疏远她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世宝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难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春花听了,低头不语,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责怪你,你再不知道你怄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脱了青布披风呢?”世宝笑道:“何尝没穿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春花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讹着吵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