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一天晚上,颜夕却没有留在门派。
她去了万壑窟。
与仙后打过招呼,万壑窟的守卫未曾阻拦,便放她进去了。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远处雷声阵阵,因着处于洞窟内的缘故,声音被放大了数倍,连回声都大得令人产生耳鸣。
颜夕脚步不停,甚至一分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像是闲庭信步一般缓缓步入了窟内。
走得越近,雷声越大,电光越耀眼。
不远处有一人在闭目打坐,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也没能令她睁开眼睛,偏偏这轻浅的脚步声却是令她动了动。
“二师姐。”
那人发丝仅以马尾高束,面无妆容,神色平淡,慢慢睁眼。
一见来人,微微勾唇,不言不语,也不曾有任何抗拒嘲讽,就是平平淡淡地打了个礼节适当的招呼。
这是两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氛围,颜夕却觉得有些怪异。
不习惯,不适应。
也无可奈何。
她将目光转向雷电之下,阵中心那人坐得笔直,魂魄几近透明,可谁都知道,他不会轻易消失。
身体被锁魂链束缚,千万道雷刑未完,他不得解脱。
可如今对方的脸上没有丁点痛苦,甚至瞧见她时还温和的笑了笑。
颜夕眼前一阵恍惚,一瞬间目光穿透刺眼的电光,飘到了许久之前日光和煦的午后。
青年停招,收剑,微微侧身,笑容温暖。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时光将回忆打磨得发旧,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那时的笑容是否与此时一样了。
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也许会有一日,她连这回忆都会一同忘了吧。
颜夕很快收回了飘远的思绪,看着阵中的人,默然片刻,才道:“裴然很好,门派也很好,你放心。”
“我知道……”顾免笑得平和,“我教了他这么久,相信他会将门派管理得很好。”
颜夕“嗯”了一声。
她其实很想将门派的现状说给他听听,譬如如今的玉衡峰峰主已经换成了周小九,他虽然修习缓慢,但凭借着三师兄留下的书籍,也渐渐可以独当一面了。
又如他的另一个徒弟也挺好的,等到她离开了,摇光宫便属于叶瑾,灵犀剑法在她与裴然的传承中定能延续下去。
……但颜夕又清楚地知晓,这会让他陷入更深的愧疚与自责中。
玉衡峰本不必换人的,那一个乐观跳脱的少年本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他定然会想,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今顾免身体不得解脱,难道让他的心,也陷入囹圄吗?
那到底是她的师兄,灵犀派中相互陪伴多年的长兄。
如今,她又如何还能舍得诛心呢?
一时再无人出声。
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可如今见面了才发现,师兄妹之间,除了门派事务,竟然再没有什么好聊的。
以往,几乎总是顾免在说,爱财却也对她爱护有加的掌门总是在她身边不厌其烦地说教,诸如“不许再拿三师弟的符纸卖钱”“卖钱了也不要都花在糖葫芦上啊,门派也需要!”“要打出去打,打坏了赔钱!”之类的。
如今想想……
其实还是挺烦的。
颜夕想。
但……也是很怀念的。
只是都回不去了。
“我……”颜夕轻咳一声,缓缓地将堵在胸口的话说完,“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还……”
她抬眸看向对方,却又飞快地垂下眸子,音色平淡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
颜夕抬眼看他。
顾免:“他,醒了吗?”
看着对方不急不慌,却又神色淡然地说出这句话,颜夕倒是有些意外。
这个他,不用猜也知道是离之,只是她没想到,如今顾免在问这人状况之时,也没了以往的癫狂与愤恨。
她正要点头,见那人长睫微垂,忙开口回道:“醒了。”
然后颜夕没想到,那人下一句令他更加意外。
顾免:“以后,他若是敢欺负你,便……”
他话音停了。
便如何呢?
他已经是个罪人了,今生今世出不得万壑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