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得大了,连最后的话语,都被蒸腾得失掉了余温。
“若能从来,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要逃出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继续在丞相府待下去了?当年可是你不顾一切要嫁给我的,如今你恨我什么!”南郁死死地咬着牙,不知为何声音在颤抖,他疯了一般地晃着地上的江释月,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飞了出去,摔了个粉碎,“我要把你,把你……”
说了半天,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她都快要死了,死后什么都不会在乎了。自己还有什么,还能拿什么,去威胁她?
“不逃……不逃等着你把我……当成最下贱的东西,再去送给别人么?”
南郁一惊,捧过她的脸,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江释月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把我的尸身烧了吧,扔到乱葬岗去也行,只要能离你远远的……远远的……”
只要能离你远远的,就行了。
“释月……”
“你继续说啊……”
只是这次真的再没有人会说话了,江释月静静地趴在雨中,因为被打的厉害,身体都变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血像是流也流不完似的,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空地。
她身后房屋刚燃起的火光在大雨中灭了下去,像是在做最后的祭奠。
延阳二十二年,丞相的大夫人,为世人诟病了二十余年的江释月病逝于信京之外,无香火,无礼祭。丞相没有出城,却发了告示昭告天下,江释月此人心狠手辣,罪恶滔天,逃离夫家,有碍家风,不能入南氏族谱,但念其二十余年为南氏之妻,南氏还是在祖坟的山脚下为其立了一块墓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如今她是在哪儿呢?为何还能见到这棵梨树?
江释月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却发现自己除了方才睡得不合适,腰部有些酸痛之外,背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伸手进去,还能摸到光滑的皮肉,就如同——
江释月心中大骇,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冲到房中摆着的铜镜之前。
铜镜照人模糊,但她清楚地分辨了出来,这是自己少年时的模样——衣衫朴素却不拮据,头发散着,尚未挽髻,面容上仍带着天真的稚气。
她……重生了么?
像最后那几年,她无数次想过的一样。
江释月盯着镜中的自己,完全不敢相信,甚至伸出手来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她笑了一声,在镜子前坐了下来,对着镜中的自己又哭又笑。
上天眷顾。
她在病榻上那几年,曾经无数次回想起,自己也曾是信京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女,坐着轿持着扇掩嘴而笑,是活在阳光下灿烂的人。若能重活一次,她绝不会再选择和今生一样的路,绝不会让自己掉到见不得光的泥淖中去,最后不得脱身,只能沉沦至死。
但是……
江释月有些快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
这样的日子哪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分明就是当初整个江家和南郁一同把她逼上这条路的,一桩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半分都不敢忘怀。
既然上天眷顾,能让我从来一次,那我便一件一件,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们吧。
“月姐儿,你磨蹭什么呢?老爷和大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呢,快些,快些!”
老远处传来秦嬷嬷的声音,这老嬷嬷是大夫人安到她身边去的,平素便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一贯说话都很不客气。
一个挽着双髻的小丫鬟从门外跑了进来,有些担忧地说:“姑娘快些吧,秦嬷嬷在催了。”
这是她从前贴身的小侍女双雨。
整个江家,或许只有双雨一个人真正对她好,事事都替她着想。当年大夫人想让双雨为她所用,双雨不肯,在她出嫁前几日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活活打死在了她面前。她当年也实在窘迫得两手抓不住一丝权柄,只得生生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双雨死在了她面前。
可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她有事了。
江释月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她站了起来,低声道:“就来。”
双雨笑着上来扶她,江释月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手取过了她手中的伞:“你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己前去便好。你先在屋中,为我备些吃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