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乐不着痕迹的偏头道谢,“不用。”
思虑片刻,还是说了句,“我爹不会揍我的。”
只会让他跪个一天一夜罢了。
墨海耸了耸肩,不可置否。
事实上,君无乐非常了解君清裴,他的一切行为、面目表情,甚至是心里所想,君无乐都能揣摩一二。
讽刺的是,这种揣摩的初衷却不是出自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喜爱。
“跪下。”
果然,君无乐进门后君清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书房内点了香炉,清淡的冷香冲淡了君无乐伤口处散发的草药味,徐徐缭缭的白雾铺满了偌大书房。
君无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垂着头,他身前不远便是端坐于书桌前的君清裴。
桌案上平铺着素白宣纸,墨砚边摆着大号狼毫毛笔。君清裴提笔,笔走龙蛇地勾了一个“死”字。战场的硝烟、征伐、鞭挞,以及怒张的血性,就这么被墨轻而易举的勾画出来,腾跃纸上,杀气腾腾。
君清裴神色清冷的搁笔,头也不抬:“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下么?”
“因为我救了公主?”君无乐轻笑,半是认真,半是嘲讽的说。
君清裴挑起一边眉梢,他虽为征战多年的大将军,生得并不像一般军中人那般粗野,邑州城中百姓的说辞虽有夸张之嫌,却也并非空穴来风,不然城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百姓把他的画像贴在门上。
战事之余,君清裴时常会握着一卷书,于是不可避免的沾了点古旧书卷气,征战南北又使他覆了一身血腥气,配着那斧凿般的俊朗容貌、深邃辽阔的眉眼,如此一来,便成了一幅矛盾却勾魂夺魄的绝美画卷。
此时一边剑眉轻挑,目光掩藏着刀光剑影,虚实交错,叫人看不清真情或是意切。
“错,”君清裴在君无乐疑惑的目光里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我让你跪,是因为你轻贱自身,看轻死亡。”
——“人,要对死怀揣敬畏,一个对死没有敬畏之心的人,没有资格举剑,被你斩杀的敌人的灵魂永远不会消散。”
第7章 换药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君无乐才从书房走出来,抬腿跨出门槛时小身板颤了一瞬。
墨海从上往下能非常清楚的看见,在那一瞬,是小少年的双膝软了,撑不住姿势,才导致身形不稳。
她嚼巴着梅干,从房檐上翩然翻下。
小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本因长时间下跪而酸软的膝盖再次发软,身形晃荡竟要倒下。
“少年!撑住!”墨海下意识去接。“小小年纪就站不稳,以后还咋顶天立地。”
君无乐本可以凭借自幼练武练出的反射弧措步站稳,可腰间多的一双手却让他整个僵在原地,墨海的话更是让他哭笑不得,“我可以自己站稳的。”
“那倒是我多事了,形势所迫,你也别觉得我轻薄你。”墨海神色淡然的收回手,表面看着再正常不过,可君无乐却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卷了又卷,似乎在回味什么。
君无乐:“手感如何?”
“哟,看不出小侯爷也不是个正经的,”惊讶之余,墨海顺嘴把感受说了,“少年人果然是身娇体软易推倒。”
“我哪是什么身娇体软,身上的肉快跟骨头一样硬了。”打小习武就是这一点不好,浑身上下没什么软肉,有也被练没了。不过听墨海这么说,君无乐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薄薄的红,浸在软软的耳根子上,仿如上好红玉。
墨海:“那是你自己感觉的,我就觉得挺软,好捏。”
“你这人……”
君无乐适时住嘴,心中却想:我跟她争这种东西做什么?非要同她证明,我一点儿也不软吗?
小侯爷发散思维到某个不能摆上台面的地方去了,完全没注意耳根子的红一路往脸上和脖颈蔓延。
“你脸怎么这么红?”墨海伸手在君无乐脸上轻轻触了触,“没发烧呀。”
墨海指尖仿佛带着细小电流,摇旗呐喊的直往心间最柔软的地方流窜。君无乐猛地拍掉墨海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折身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定国侯府坐落于五九街中心地带,府中有一汪泉水,温柔细腻的缠绕着楼阁。
穿过接待客人的正屋和庭院,沿着迂回曲折的亭台水榭,走到尽头便来到了无声处,此处栽种着两人高的金丝竹,层叠绿挂玉掩盖着深处的寂静无声。玄衣华服少年衣袖轻抬,撩起垂至眼前的细长竹叶,弯腰踏上鹅卵石地,衣摆的弧像条墨色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