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半夜体力不支忽然晕厥,易岭挨个寻找可以落脚的马车,最后找到我们这儿,我看他急坏了,便把你留下来。听说四姨奶奶蛮不讲理,借机报复?什么时候了还耍主子威风,这种人迟早自食其果,你也不必动气。”朱翠不紧不慢,掷地有声。
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她咽下一口馒头,半晌道:“揭发她以权谋私时就料到有今日,当日是我向夫人揭发,被克扣钱粮之人最终得到补偿,但昨日被羞辱时无一人挺身而出……的确没有料到。”
“人骂出来的话就是放出去的屁,句句较真,逐条争辩,不气死也得累死。”
第22章
东南炎热多风,即使静坐也是一身热汗,任适秋走南闯北,习惯于各种天气,来凛义山庄第三天水土不服的感觉自行消失。虽不喜鱼腥,勉强吞咽也还混得过去,幽禁于斗室之中,不是打坐调息就是静卧入眠,腹中未觉饥饿。
见到薛子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表情明显在说,落得这个下场,你还有心情嬉皮笑脸。指甲盖大小的疖子红里透光,不偏不倚地坐落在鼻尖之上,像配合鼻子主人的苦大仇深。
她立即收敛笑容,垂下眼皮,恢复有气无力状。目光划过他的脖颈,只见一些小豆般的红点,或长或短,或尖或圆,有的连成一片,嚣张而俏皮,汗水浸湿衣领,他便不自觉地伸手去挠,转眼又红一大片。英明神武的薛副堂主也会起痱子,她拼命忍,结果还是嬉皮笑脸了。
“看来他们没有为难你。”他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立在一旁的侍者接过酒壶,杯子空了立即斟满。
任适秋心里说,你看这像为难的阵势吗?同你相比,我只是个陪衬,所以不要一脸精忠赤诚唯恐天下不知了。
“还是薛副堂主想得开,明知鸿门宴也照饮不误。”
“断头酒不可不喝。”
他们总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平日再不对付,死期将至,多多少少生出点儿惺惺相惜。示意侍者斟了一杯,刚要相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带着春风送爽般的微笑拱手为礼:“两位泰然自若,在下佩服。”
侍者行礼,口称总管。
任适秋想着此人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恍若未见也不大好,故正眼瞧了瞧,承认他并非透明。薛子赫心肠一向比她坚硬,身形纹丝不动,主动与她碰杯:“你我在此对饮已是幸事,此役中死难的兄弟只怕万古长孤独了。”
朱总管原名朱有宝,少年得志,中年失意,晚年清苦,凛义山庄几年间大肆招揽人才,顺利将这即将作古的老人家收入囊中,朱老一番家业虽打理得不尽人意,名声却响,成为此处首屈一指的人物之后,本名渐渐无人提及,无论同道异道,一律称之为总管。任适秋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幽禁伊始,例行公事般的拉拢与劝降,今日摆出零零总总一桌美酒佳肴,大有不低头即杀头的意思。
低头还是杀头,这是个问题。除了铁板一块的薛子赫,没人愿意痛快去死。
“任副堂主,令姐之死另有缘由。”
她正盯着一盘清蒸海蟹出神,那蟹壳亮得嚣张跋扈,可惜大红之日已成盘中之物,乍闻八竿子打不着的旧事,错愕了片刻:“哦?难不成是她想不开,自我了断?”
“确是如此。”朱总管对她的讥讽毫不介意:“当日五陵门败北,生擒薄云天夫人,我等目的已达,不愿赶尽杀绝,便欲休书一封,请薄门主派人接回。谁知她提出一个要求,请庄主向对方索要十万两白银,我等方知夫人此时病入膏肓,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清丈夫的真面目。不瞒你说,此事对于凛义山庄有赚不赔,倘若当真多了十万两银子,想必无人相拒罢?书信到达五陵门月余,有如石沉大海,又过了半月,薄夫人便去了,至今安葬在后山西海坡。至于江湖传言的身首异处挫骨扬灰,我等只好百口莫辩。”
她听得入神,眉头一时皱起一时铺展,始终沉默着。
薛子赫今天倒一副爱管闲事的样子,连着笑了几声:“庄主仁爱堪比孔圣。”
“薛副堂主——”
“不必枉费口舌,庄主抬爱,愧不敢当,薛某人自小家贫,书读得不多,忠义二字却还会写。”
“那是自然。”住总管手捻胡须,打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