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敦抽回手,被烫了似的。已经没有娘亲,连姨娘也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在最不该僵持的地方僵持住了。
真是的,还要手动解决,她含情脉脉地蹲下,像要抚摸孩子稚嫩的肩膀,突然运指如飞,封了身上两处大穴。
薛子赫都看傻了,主要惊叹于这个笑容来的快去的快,不留一点痕迹,翻脸岂非更快?这个怪诞的女人,永别在即,竟不知同她说什么好。曾经许多话想说,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把每一个新鲜的想法与陈旧的见闻聊遍,走到这一步倒只争片刻了。
任适秋凑过去,声音轻不可闻:“我把关尚年引来,佯装行刺,你们一鼓作气冲出去。”
结果来的是朱有宝,称凛义山庄有贵客到,关尚年前脚上岸,后脚便回去了。他们一等就是一整天,次日将近黄昏时,舱门忽然打开,不见朱有宝,不见任何帮众,连只海鸟都没有,空荡无物的大船飘在岸边,行人稀疏,闹市散去,唯有惊涛拍打礁石之声,单调而永恒。
敦敦眼尖,咦了一声:“那不是娄小姐?”
破旧的搁浅小船上有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妇人,隔得甚远,面目模糊,只是气度依稀是风姿卓越的娄小姐所独有。天色渐晚,她一个人坐在荒凉的沙滩上做什么?
故人在此,薛子赫无法装傻充愣,回头望了一眼,任适秋与孩子并未跟上。他独自走在松软潮湿的沙砾上,到了近前,任适秋他们已是极小的黑点了。
“是你救我?”
娄小姐微微一笑:“有些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继续看他坚硬如玉的样子,只好劳累些,自己跑一趟。”
“关尚年肯轻易放人,似乎不大对头。”
“别自命不凡了,他肯放弃,因为世上有比你更诱人的好处,有了西瓜,谁要芝麻。”
无论如何也是以牺牲娄家利益为前提。过了许久,他道:“该叫你贾夫人了……”
她梳了妇人发髻,刘海儿一并归拢上去,露出白皙的额头,日子像是过得顺心,比出嫁前还要清丽些许。女人一旦成亲,出嫁前的种种成了前尘往事,一杯喜酒入喉恰似一碗孟婆汤下肚,是非因由爱恨离愁一股脑忘却,她却亲自来蹚这趟浑水。
一个浪头打来,零星的浪花迸上脸颊,海风渐强,黄昏就即将沉入冰冷的海底。
“我能为你做什么。”
“告诉我一件事。”
“知无不言。”
她回过头来与他直视,缓缓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他闭上眼睛,试图在短暂的黑暗中寻找一丝线索,结果越发混乱。并非所有事物都容易被归纳总结,直到眺望远方,小小的黑点仍在原地,终于笑了:“我喜欢随便一句话把人气死,心比嘴硬,宁愿孤独也不吐露真心,极易打动又极难相处的女人。”
“说这么清楚,不怕我让这个女人从你面前彻底消失?”
“你没像抛开那些爱慕你的男子那样抛开我,是因为我从未爱慕你。”他淡淡道:“其实我和那些男人一样,也想看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同时包括一切略有姿色的女人。我和所有男人一样,一辈子琢磨的无非是名利与美色,认识你的时候,琢磨名利多一些,并不能证明我是正派的人,因为这点儿区别使你另眼相看,是我的错。”
娄小姐怔在那里,似乎还要怔忡一会儿。
“需不需要我亲自道谢。”任适秋活动站得酸麻的双脚,悠然道:“救命之恩大过天,虽是顺带,不好当作顺理成章。”
“她应该不想听你说那两个字,走罢。”
“呦,着什么急,看把你吓的。”
薛子赫回过味儿来,似笑非笑地:“是不是过去那么久你不开心?”
“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她板下脸,笑意全无:“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三日之后终于等到去新罗的货船,谈妥价钱当日启程。
一船子茶叶绸缎,人和货挤得满满当当,挪动一下都甚费劲。薛子赫偶尔去船尾透风,免受气闷之苦,敦敦一反常态成了这厮的跟屁虫,看来枯燥的环境中没有什么原则值得坚守。
“谢谢姨夫。”小短腿跨不进去,薛子赫伸手一拎便安全着陆,回头一个谄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