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_作者:王橘子(98)

2019-03-17 王橘子

  “我没有,”路与低头,也知自己太过理直气壮了,声音小下来,“我没有敷衍。”

  张自纭还要生气,但见路与埋着头,不敢看他,不由地记起这小子从前对他向来是直来直往,从未有过闪躲惧意。想来此回恐怕是有别的原因,不免先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说:“路与,你很聪明,你的天赋甚至远胜过你父亲。”

  说着,他脸上透出几分惋惜,“但你太狂了,钟表人最忌讳的就是狂。”

  说完这句,他从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布绒盒子,将盒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型齿轮放在桌面铺开的手帕上,嘴上慢慢叙说着:“你是懂表的人,不用看别的,单看这一个齿轮,我是花费了一年的功夫,才做出来的。不是说做表就必要慢工,快工之下何尝不能出好的钟表?只是如果人心太躁太乱,根本静不下心来把一块表做好。”

  路与听了这番话,心中明了大半。沉吟许久,他点头,“我明白……师傅。”

  张自纭被他的一句师傅害得心里一惊,要知道,路与从没喊过他师傅。他有些受宠若惊,但表面还是端着,叹了口气,说:“唉,我也不想老说你,可谁让你是我唯一一个徒弟呢。”

  路与看破张自纭嘴边的自得,心里想笑。但他没接他的话,从旁拾起抹布,指了指大门,说:“我回去擦玻璃了。”

  “去吧——”,张自纭朝他扬了扬手,看他走出,突然想起一桩事,便又将他唤回来,“诶,等一下,回来,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路与拿着抹布,疑惑回头。

  张自纭对上他看来的视线,片刻后又闪躲开,他表情严肃,思考许久,才没头没脑问道:“‘太阳神’……你知道是什么吗?”

  路与看住他,没说话,脸上表情平静,无甚变化,只是握着抹布的手稍微紧了紧,但这细小波动旁人难以察觉。

  正是盛夏,暑热正劲,但钟表店里唯一的台扇都停止了工作。因为他们研究钟表,担心有风吹动,会丢失零件。午后人少,车辆也不多走动,因此除了外头的几树蝉鸣,店内店外皆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路与没让气氛凝固太久,过了会儿,他迟缓地摇摇头,“不知道。”

  张自纭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似乎还有些犯愁。想了半刻,他放弃了,说“那没事了,你去吧。”

  路与被遣开,于是再度回到门口,一只手稳定住门框,另外一只手拿着灰白的布擦去玻璃面上,不知哪只蛾子留下的灰绿色虫卵。几条无辜生命悄声流失。

  然而他脑子里有更复杂的事需要想,手上的动作已然机械化,思维被其余事占据满满。

  太阳神……

  上一次问他这块怀表的人,是路新南。那时他还在福宁,路新南隔一扇铁窗,用提早出狱作为要挟,逼他说出这款陀飞轮的去向。

  太阳神是他父亲的心血,倾注二十多年,殚精竭力才锻造出的一块三面怀表。金色外漆,陀飞轮主核,三面呈用。毋论是放在此表出世当时,即便是拿到现在,也再不会有比这款表更优秀的作品。

  太阳神落名之时,他还太小,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还有利弊胜负可算计。只记得,当时来访的人一拨又一拨,几乎把门槛踏破,只为见那怀表一面。但后来,他父亲离世,一切突然,回到旧居时,是人已去楼也空,什么都不剩下。

  觊觎太阳神的人太多,张自纭也需提防。

  可路与也仅是知道这块表的存在,现在它在何处,无人知晓。

  也许它现在正在黑市某个角落被秘密交易,或者安然无恙,躺在某位收藏家的展柜里。又或者,它已蒙尘藏垢,被掩埋在旧时光的流沙里,再寻不见。

  *

  幽蓝的夜晚铺盖东南山上一片茂林,让人分辨不清时辰早晚,只是暗。

  别墅的作息一向早,通常九点左右便整幢灯灭,早早就要陷入梦乡。然而客厅座钟时针已指向12,副厅的沙发周围,还笼罩着一层黄色的光,不太亮,朦胧程度,让人觉得似乎是带了一圈毛边。

  路与微微垂头,靠近灯盏的右半侧脸,眼睑上落浅浅一抹阴影——是睫毛投下的影子。

  他手里握着电话筒,下边连一圈电话线,随着他拿起、放下,塑料线变长变短。沉着脸,不知在斟酌什么地,他思索了会儿,才在电话机上按下一串数字,又是好一阵犹豫,才按拨通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