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他是故意引韩退思派人杀他的。他知道那天靖安司会出来,猜想老头子会用当时靖安司里武功最高的杨晓镜来保护自己,于是故意穿上标志性的白衣,带上标志性的照水燃犀折扇,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泰州城里。在上京卫里面,最麻烦的就是三头虎赵飞虎。韩退思刺杀自己,一定会用赵飞虎。他就是想用杨晓镜把赵飞虎杀掉。
然而,白维扬平时韬光养晦太过,就连自己的父亲白玄,也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一层盘算。
于是,白玄派了岳知否。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看见她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毕竟赵飞虎已经引出来了,水已经泼出去了,他收不回来。
岳知否转眼间回到了身边,她把剑塞在他手里,扯过关秦,把凌歌放在白维扬背上,立即就跑。她肩上还有伤口,她用力一扯,伤口就淌出血来。可一个训练有素的密探根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意这种伤,她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也就只有五年前的她,才会气急败坏地咬他吧。
看着她冷静而专注的眼神,脑海里又闪过当时她在巷口瞪他的样子。那一瞬间,他莫名地对靖安司产生了恨意。
第12章 靖安司叛徒
正月十七日在一场越下越大的雪里悄然结束。
白维扬和岳知否拖着两个伤兵艰难地在风雪里跋涉。白维扬头上身上都是雪,就连眉毛都被染白了。回头看一眼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模糊了的无边无际的荒原,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五年之前的中秋。在那个团圆的日子,白维扬孑然一身从相府出逃。当时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冷,只是当时凄凉地悲歌着的狂风,孤单地悬挂着的白惨惨的月,和现在都一模一样。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发了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畿,更加不会再踏入相府一步。
他最讨厌的就是不守信诺的人,只不过,为了他年少时在靖安司的兄弟们,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来。可是,他才刚踏入京畿的地界,就听闻了韩退思已经将靖安司杀的一干二净的消息。二十四年来第一次破例,没救回一个兄弟。要救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就是想见见多年来都没什么感情的老头子,也都已经不能了。唯一剩下的,是现在身旁这个面上不表现嘴上不说心里却把自己恨透了的冤家。
想到这里,他看了她一眼。
感觉到他看着自己,她警惕地问道:“他们追上来了?”
“没有。”
“那怎么了?”
“只是看看。”
岳知否不说话了。她仍警惕地看着前方,宛若在一群饿狼包围下,给同伴放哨的鹿。白维扬看着一门心思留意上京卫的她,忽然间意识到,现在他身边剩下的唯一一个和相府有关系的人,重视韩退思大于重视他。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出的热气融化了一大片区域内的飞雪,蒸起一阵浓厚的白雾。
京城是背着紫微山而建的,紫微山绵延百里,在一座名叫蚀月崖的悬崖处戛然而止。高大的山脉断裂,形成一条幽深的峡谷,山水从山上倾泻而下,顺着峡谷里弯弯曲曲的河流,进入烟雨湖,再流出京畿,汇入大海。这里向来是整个京畿景色最奇特壮美的地方,只是现在,他们都没了心思欣赏。
一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烟雨湖边上。这里的河流旁边形成了一大片河漫滩平原,平原上有个村庄,聚居的人还不少。此时已经是半夜了,人们基本上都已经睡了,只有几个顽童,趁着夜晚无人管束,走到湖边,点燃烟花。璀璨的烟火腾地升空,迅速炸开,在这悬崖之间狭窄的一条黑沉沉的夜空中,洒下闪亮的星星点点。
虽然是一闪而过的光亮,虽然是转瞬即逝的辉煌,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看见烟火,几个人还是勉强鼓舞了些许。
湖边的滩涂上有一艘陈旧的乌篷船。乌篷船大概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船身已经朽烂,里面长满了杂草,到了这个天气,杂草全都成了枯干的草梗,一条条支棱着,异常荒凉,整艘船都散发着一种朽烂潮湿的味道。
白维扬当然认得这艘船。当时他还在京畿的时候,每个月圆的晚上,他都躺在这艘船里面,在烟雨湖上漫无目的地飘荡。船篷上有个小小的窗,他就透过那个窗,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心里老是想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然后懊恼,自己为什么放弃了扬州的二分明月,而跑来这满城风雨的京畿里,看这被天下平分的寥寥一分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