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雅心里难受,好歹是她林家的骨肉,竟连这点福气也没有吗?
“……罢了,照儿身子还虚着,且不要告诉她真相吧,”言书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她房里所有的丫鬟婆子,务必全都细细审问,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夫人放心。”林绍庭沉声应着,便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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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春天的尾巴慢慢开进夏日的梦里,曹蓁红着眼,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满面红妆,一貌倾城,很久以前她曾幻想过自己嫁人的这一日,喜房里定是大片大片的红,窗外有金色的阳光,映照进她的眼睛里,无数馥郁芳菲开得繁盛热闹,海棠树下桃李作伴,她满怀着欣喜和期待,等着她的夫君来迎娶自己。
她的夫君唤作沐哥哥,有英俊的眉眼,颀长的身影,有温柔的耳语,还有爱她百年如一日的真心。
而这一切美好得恍若梦境的画面,也曾真真正正地出现过在她梦里。
如今不过是,梦醒,心碎。
而她要嫁的人,却不是沐哥哥。
“蓁蓁,准备好了吗?许家的人已经快到门口了。”周氏的声音微微急促,她推门而入,却看见一身喜服的女儿正坐在镜前发呆。
曹蓁回过头,却再也忍不住藏了许久的委屈和眼泪,扑进母亲怀里低声呜咽起来。
“娘,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又说胡话了,”周氏见状,不由伸手爱怜地拍着她的脑袋,“你若不嫁人,为娘的怎么放心得下呢?许少爷是个好人,他会待你好的。”
“乖,听话。”周氏抽出手巾替她拭干泪水,遂唤了周围的丫鬟服侍小姐一同出门准备迎轿。
烟雨漫漫,长长的一路油纸伞在青石路上开成了一朵朵绝美艳丽的碎瓷花瓣,旖旎旋转,涓涓流淌。
今生到底有多长呢?
如果过了此生再回头遥望,他还会记得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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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碧长空下,林绍庭清绝的身影被尧山崖顶的绿松浅浅遮映,他的手里紧紧攥着昨日被人暗中送来的一张小字条上,心底犹如巨大涛浪翻滚浮沉,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来。
字条上只有短短的一竖行隶书——未时三刻尧山崖顶,君父家书写于家母。
他很早就来了,清晨的山风清冽如霜,就着寂静的岁月和过往,他去父亲的墓上再次看望了一番。
而母亲的坟墓,却是早已被记忆的长河掩埋交纵,他亦是不记得被拥簇在了哪一堆青草碧林里,跟随着那些土壤与大树,开成了一段又一段他模糊而黯淡的梦。
昨晚他执意要将母亲曾经居住的云潇院大门打开,却受到了大夫人的再三阻拦,她说那座院子已经被封锁了许多年,里面早已杂草成堆虫蛇来往不尽,只怕他受湿气沾染,反倒惹上一身寒气怪病。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们都以为那个地方是他童年里的一个噩梦,大夫人不过是不希望他又触景生情,见到那番旧物却已物是人非,故人不在,昔日的恩怨过往却也只能给他徒添困扰,让他无端伤心罢了。
自国外归来的日子里,他便不曾主动提过要去看一看母亲的院子,因为他知道,母亲的名字对于父亲而言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禁忌,回国之前义父义母便多次提醒他,昔人已逝,尚还有别的亲人关心在意他,他不可为了已经不在的人反而去有意伤害还在身边陪伴自己的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母亲的名字就应该随着时间的消逝一同被埋葬在泥土之下,永远不要再提起。
于是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是小心翼翼地同父亲相处着,彼此从不说破,仿佛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一个秘密。
可是如今,父亲也不在了,连他也同母亲一样这般厌弃他舍他而去,他亦终于不愿再这般混沌愚昧地欺骗自己,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假装记忆里的父母亲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假装他不过是年幼离家,如今学有所成归来而已,而一切曾经伤害过刺痛过他的那些往昔,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可是直到现在,他仍会偶尔梦见她,梦见她像曾经那样,安静地坐在窗边,手中的针线一圈一圈缠绕在漂亮的衣衫袖口,傍晚的霞光会透过窗外树影落在她的面容上,温柔的,慈爱的,是真真正正属于一个母亲的,那样疼惜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