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对这种报恩的方法并不感激。我希望朋友们在一起开心地聚会, 吃什么并不重要 ——点一些外卖比萨,超市里拖两箱啤酒,只要音乐够合心,朋友够知心,就足够了。可是付师傅像一只热情的蛾子,不管不顾地往上扑。如果我拒绝,他就像影帝一样三秒钟之内双目含泪,脸涨得通红,拉着我的手说:“没有先生提携就没有我今天!”
太肉麻了。 我心里想,那你就快点儿去做事业啊,快去上电视点评节目、收徒弟、出养生书,跟我磨叽什么呀。 可是我很害怕和他讲话。他的脸总是刮得很光,有时候还刮破了皮,露出触目惊心的红肉;他的精神总是很亢奋,情绪又容易激动(我怀疑他有甲亢),脸上混合着精于世故和随时准备提名“感动中国”的天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让我想起清代的太监。
我不喜欢过于热心的人,尤其这热心里还带着奴颜婢膝的感觉。我希望人和人之间是平等和互相尊重的,而不是像付师傅这样,永远感激涕零, 永远热泪盈眶,永远在报恩,这有意放低的姿态令我心生戒备,好像《鹿鼎记》里的海公公,随时能从老瞎子变成武林高手,冷不丁给你一招什么的。
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地诋毁他。我爸爸妈妈远在广州,我年龄又小, 也许他因此觉得我糊涂好蒙骗?反正每次他帮我张罗完聚会,我一定要他把花费都列出来好照数给他;他推辞一番,然后交给我一个单子,从荤素蛋奶到油盐酱醋都一一罗列,看似诚实透明,但每一样都有水分 —— 一万元的花胶和三千元的花胶我吃不出区别?可笑。
可我从来不揭穿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钱买清净。 但他报假账的事使我对他有了提防——虽然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提防 ——除了厨房,我不想在任何地方见到他。因此在我的生日聚会上, 他频繁地穿梭在客厅和卧室里,又是倒水,又是捧茶,旁听我们聊天, 有时候还接话茬,这使我很心烦。他那颗光溜睿智的大脑门每在我面前出现一次,都仿佛在提醒我他黑了我多少钱。
我不在乎钱,但不喜欢别人以为我是个傻到家的二世祖。
路雯珊
路雯珊。 我讨厌路雯珊,我的聚会从来没有请过她,一次也没有。但她常常出现在我家。她仿佛长了一副顺风耳,哪里有聚会她都第一个知道,并且不分场合和主题地盛装出席。她的衣服都是大牌当季新款,而且几乎不会穿第二次,它们总让我有一种拿放大镜看走线和面料的冲动,好鉴定是不是真品 ——其实无须鉴定,路雯珊家有不止一座煤矿,她几乎是我们中间最富有的女孩,每季都飞到巴黎做高定,但她混乱的搭配总是让那些血统纯正的华服看起来像地摊货。
有一次在梦会所的聚会上,她在我们两米开外的地方给几个女孩展示身上的新衣,陈白露和我低声交谈:“我告诉你一件事——”
陈白露说了一半,抬头看看面前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但路雯珊的眼神是从来都不安分的,永远左顾右盼,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吸引过来。
果然,路雯珊的目光和陈白露对接了,她像猫闻到鱼腥一样朝我们走来。 “说什么呢?”路雯珊硬在我和陈白露中间坐下,挤眉弄眼地说。她那缀满珍珠碎粒的长裙摩擦着陈白露的小腿,陈白露立刻摆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起身走开了。
“学校里的事。”我搪塞她。 “什么事?谁和谁好了?” “没有谁和谁好。” “谁和谁分手了?”
“没有什么分手。”
“那还能有什么事?”路雯珊惊讶地看着我。 “关于期末考试的事。”我想快点儿让她住嘴。 路雯珊果然立刻失去了兴趣,眼睛紧紧盯着陈白露瘦削的背影,陈白露正在不远处掰开一块小点心,把沾着糖的一半递给杨宽,剩下的丢进嘴里;杨宽伸手替她抹抹嘴唇,似乎上面沾了碎屑。
“你瞧!”路雯珊突然很激动,尽管我紧贴着她坐着,她还是用又长又尖的指甲戳我的腿,我疼得直躲。“她又在勾引杨宽。”
“那不是勾引。”我再好脾气也忍不住了,“她天性比别人活泼。” “咳——”路雯珊回过头,惊骇地看着我,那表情绝对不是一个教养良好的淑女,更像胡同里热衷打听邻里八卦的大妈:“亏你还是她的好朋友,你不知道吧?她现在连showgirl都做,早就不属于这个圈子了,还硬要往里钻,不就是凭着长得还不错,靠嫁人再投一次胎吗?你也不傻呀, 怎么看不出她这点儿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