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_作者:海棠(28)

2019-03-14 海棠

“机票钱都要被你赢走了。” 这人说要赔罪,请陈白露吃牛排,陈白露也不扭捏,挑了个馆子坐下,说:“三成熟。” 服务员点了头要走,又被这人叫回来,这人替陈白露说 :“她的要五成熟。”又对陈白露解释:“不要吃太生的,对身体不好。” “我喜欢太生的。”

“会带血。” “我喜欢带血。” 这人眯着眼笑,服务员在一旁端着肩膀等着。 “生肉你敢吃吗?”

“没有我不敢干的事儿。” 然后一块生肉装在白色瓷盘里摆在陈白露面前,血腥气扑鼻,底下一汪淡红色的血水。 陈白露说,当时她的胃本能地抽搐了一下,进化了几亿年,因为一句大话就返了祖。谁知道这人不给她台阶下呢?她只能想象这是鸿门宴,她就是樊哙,目眦口张,虎须倒竖,这一块生肉吃下肚去,对方惊得跌个跟头,从此天下太平 ——要不吃呢?倒也没人笑话,只是从此再也不要甩着肩膀走路。

陈白露喝了两杯红酒壮胆,然后往嘴里扔进一大块肉去。 这人果然神情一悚,伸手去掰陈白露的嘴:“快吐出来。” 最后换了三成熟。陈白露风卷残云地吃完,见这人靠在椅背上微笑。 “你干吗?” “欣赏你——我喜欢胃口好的姑娘,最讨厌含着朱砂装林黛玉,问吃什么都摇头。” “含朱砂?” “不然怎么吐血呢!”

两个人对着笑,这人又问:“你住在哪里?” “新葡京。”

“可是你玩最小的牌局。”

陈白露玩的是25/50的局,那是刚工作的小白领去度蜜月时用来过手瘾的。

“小赌怡情呗。”

她不肯说她没有钱。没有钱为什么还住在新葡京呢?她等着他问, 但是他说 :“你值得更好地生活。”

牛排吃完,猛灌下一杯酒漱口,拿细缎餐巾按按嘴唇 ——葡国人留下的风气像这餐巾一样保守又小家子气,像穿着亮面旗袍的三流夜总会小姐。然后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你就是想包养我是吧?

这卡里有九位数,除非你出得起更高的价钱。”

这人笑:“除非你现在验给我看——不过不管里面有多少,我都给出两倍。”

陈白露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她坐在老首长的车里,我给她拍的。我并非有意,但焦点因为光影的关系,很巧地对在了车牌号上。 这人果然收起笑容,表情凛然起来,埋头吃肉,不再多话。之后他们又去看了一场木偶戏,坐在街心长椅上看了一会儿晚归的修女——她们在露天的水果摊上挑拣着菠萝蜜和杨桃。这人始终和陈白露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一句玩亵。 甚至没有一句打趣。

后来他们一起走路回酒店,爬了两回小坡,穿过三五条巷子,那巷子窄而潮湿,有的人家挂出“打针护士吴美琴”或者“牙科医生周沪生” 的幌子来,似乎澳门人总是生小病。

他是个商人,姓薛,常年在北京,偶尔在上海。陈白露没有问得更具体,那人似乎等着她问,但陈白露默默走进电梯按了自己的楼层 —— 他住在底下一层,他自己按了,突然说:“你是他的——”

陈白露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那辆车的主人。 “女儿。”

他笑了,表示连一点儿值得相信的可能性都没有。 陈白露不甘心:“为什么不信?” “女儿才不会吃生肉。”他说。然后他的楼层到了,他径直走了出去,没道再见也没有晚安。

电梯门又在陈白露的楼层打开,但她没动。她站在那儿等着电梯又徐徐降到一层,涌进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又依次离去,又下去,又上来。 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在心里想。这些掩饰,这些表演,这些辛苦端着不肯稍稍放下的架子,早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就灰飞烟灭,剩下的都是自欺欺人。

那天陈白露睡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 她狐疑地坐起身,看窗外夜色正沉。 下去开了门,门外是王制片。

陈白露说她当时心脏漏跳了一拍。有些事即使没经历过,总也见过听过;即使没有见过听过,总也推算得出。

她只能保持着单纯的伪装,硬着头皮问:“您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王制片边说边往里走,陈白露傻站在玄关, 看着他锃亮的皮鞋踩在乳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灰色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