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制片把西装扔在沙发搭手上坐下来,眼睛瞟着陈白露:“你只穿这么少?过来,我摸摸你的手凉不凉。”
“巧得很!”陈白露大叫一声,门还开着。
“巧得很哪,我刚好要下去打牌 ——您挨着我坐,我手气棒极了!” 陈白露一拍手,抓起门后挂着的皮包,转身跳进走廊,迈着大步朝电梯间走去,然后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灯光从后面照过来,王制片的身影投射在她身前,像一座黑漆漆的塔。
电梯刚好停在这个楼层,门无声地在面前打开,下到一层的赌场就没有危险了。满面狐疑的王制片在牌桌前挨着她坐下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儿得意,扭过脸去朝他一笑。王制片也给了她一个别扭的笑,眼下垂着中年男人特有的、肥硕的三角形眼袋。 陈白露分着心,却依旧赢着。因为王制片比她更加精神涣散,而牌桌上其他的人无不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谁知她把把使诈而面不改色。
庄家如击鼓传花一样在牌桌上流转,过了凌晨两点,陈白露已经支持不住了。
她回北京的航班在早上七点,只要再熬过四个小时就好。
她开始把把弃牌,即使拿到同花顺,也惨然一笑耸耸肩,好像运气已经在上半夜用光了,此时只剩惨淡。而王制片就算悟性再差也懂了——何况是情场老手。
他死死盯着陈白露,她月白色的脸颊、低垂的睫毛、浅色的嘴唇, 她不该是一个会使心计的人。
陈白露开始打盹,额头咚地撞在紫褐色的牌桌边缘;服务生来搀她: “小姐,您不如回去休息。”
她摇摇头推开。 她像只癞皮狗一样拖拉着时间。直到王制片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她地大步往外走。 陈白露一个激灵醒了,看手表,刚好早上六点钟,该去机场了。 她追出去,见王制片已经上了车,车窗正在徐徐关上。 “喂!喂!”她拍着车窗:“我也去机场。”
车没有动。 “王老师?”她在门外问。
车门开了,她坐进去,在心里想着:这场危机,化解得还算体面?
一路无话。一直到机场。 一直到取了登机牌。 一直到她跟在王制片身后向安检口走去。 然后突然醒了。
仿佛这一夜的使诈和弃牌都在梦里,消磨掉的时间也在梦里,处心积虑维持的“体面”,更是像梦话一样荒诞可笑。
或者,对方也给她保留了体面,用沉默作为回答,告诉她,保住清白的代价是丢掉工作。
王制片背对着她,对着安检员张开手臂的一刹那,她懂了。 陈白露没过安检,退了出来,买了张去上海的机票。 她想见到陈言。
那是陈言到上海的第二天,各路哥们儿给他接风,正在吃着喝着, 陈白露打电话来,说我在上海,你在哪儿?
陈言当时就怒了,说你要去澳门,我让你去;你要自由,我给你,你还追来上海干什么?你要监视我吗?你现在就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在和哥们儿喝酒,看看我有没有乱搞。
陈白露在浦东机场,一夜没睡,一天水米未进,心里全是害怕和担忧,而陈言劈头盖脸一顿骂,她愣了一会儿,跟陈言说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还在澳门呀,马上回北京。挂了电话后,陈白露坐在出租车里就哭了。
出租车司机问她到底要去哪儿,她下了车,折回机场,买了张去昆明的票。
她去找小说的作者。
赌城湿热,春城清凉。站在昆明市中心的金马碧鸡广场,陈白露却出了一头虚汗。她带的人民币已经花完,银行里排着一百多位号码,一包港币来不及兑换,结果连碗过桥米线也没得买。
她给老作家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在昆明。 老作家开着会,以为她来旅游,在电话里说:“我叫学生带你逛逛?” 陈白露说:“我是来见您。”
作协大楼的接待室里,陈白露用纸杯喝着水,吃着会议上撤下来的橘子,忍着胃酸,等老作家散会。
陈白露把事情说了,希望老作家出面帮她保住工作,但老作家说: “丫头,卖出去的小说就是过继了的孩子,我怕是有心无力呀。”
陈白露就愣了,说我想睡一觉,我好久没睡了。
陈言酒醒后越想越不对劲,他怀疑陈白露刚刚的确在上海。 陈言给陈白露打电话问她在哪儿,陈白露躺在老作家的客房里,说我已经回北京了呀。 陈言说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来了上海,陈白露说是。 陈言就特别愧疚,挂了电话就回了北京。却发现大门紧锁。 他又问陈白露在哪儿,陈白露说我就在家呀。 这下陈言彻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