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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牌使她的情绪高涨起来,颧骨上也有了红晕。我们并排走在干冷而热闹的大街上,树枝上绕着彩色的灯泡,亮如白昼,身边满是玫瑰、 气球和拥吻的情侣。这是平安夜,快乐会一直持续到天亮,然后再到天黑,然后周而复始地循环下去。
陈白露边走边接了小周的电话,小周刚从海南出差回来,给她带了一箱新鲜的火龙果,陈白露说自己不在家,把水果放在她的门外就好。
陈白露说,小周缠着她问她要什么礼物,她实在说不上来,随口说爱吃火龙果,从此小周每个周末都带一盒火龙果去看她。
“唉,又一个情深意切的。” “确实。很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有时候想起小周来,就觉得人情也不都是凉薄的,总有人情深意切。”陈白露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我嘲笑她:“几个水果就感动成这样,好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就是因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才不稀罕更好的呢。” 我听着口气不对:“咦,你不会是真心的?” 她不回答,笑盈盈地看着我:“真心又怎样,不真心又怎样?”
“如果你真喜欢小周,我当然为你高兴,他是个很好的小朋友。”
“但是——” “什么但是?” “一定有‘但是’的。”她笑。 我也笑了:“但是,我觉得不大般配。” “为什么呢?”
“他在好家庭里长大,一路乖乖地读到研究生毕业,听说还是优秀员工?” “咦,难道我不是在好家庭里长大?”
“你自己说呢?” 她也笑了。 “他那么单纯,你这么……丰富。你二十二岁之前经历的事儿,他到八十二岁也未必赶得上。何况你还要辛苦瞒着。” “我呢,倒是也没隐瞒。我告诉他了。”陈白露朝我眨眼睛。 “你说了多少?” “我说呀——我说我十二岁以前没吃过国产的零食,我说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只拎着一只箱子,我说我回到北京的时候身无分文,我说我为了供养自己回到小时候的生活水准去做车模。我还说我边混上流社会边混风月场,边交往着高干子弟边给野模拉皮条;我说我一夜之间赚到的钱又在一夜之间全花完,昨天还在游艇上醉生梦死,今天就住在老挝的村庙里身无分文;我说我爱的人亲口说我们相依为命,转眼就说你还是自生自灭;我说我繁华看尽苦头吃尽,除了孩子再也不想争什么,哪怕全世界都与我为敌也不要紧,没想到老天比我以为的更狠心。如今我住在郊区不肯见人,人以为我是看破红尘修身养性,其实我每天睡下的时候,都害怕几个小时后又要醒过来。”
站在三里屯的小广场上,我看着她被北风抽打得通红的脸颊。 我知道距离她走出阴影还有漫长的岁月,无论她在赌局上多么敏捷而快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半晌,拉她走进旁边的商场,买了一条围巾给她。
“就当是新年礼物吧。” “我没礼物给你。”她的半张脸埋在红色的大围巾里。 我突然想到:“不如你让我见一见小周?” “你刚刚说过不般配。” “身边有人照顾你,总比没有好。” “他没见过世面,我怕你笑话他。”
我反而替小周觉得不平:“人家好好的男孩,家境好、工作好、长得也不错,身边肯定也有不少痴情的姑娘,到你这儿又成没见过世面了?” 陈白露叫小周来我家,他冻得满脸通红,拖着大行李箱,刚刚从小汤山赶过来。 我感激他锲而不舍地给陈白露送水果、听她倾诉、陪伴她,我用招待贵客的规格招待他。但我的冰箱里只有冰激凌,给他吃我们吃剩的牛肉汤也不大好,手忙脚乱地转了一圈,只好给付师傅打电话,叫他火速送一锅海鲜饭,虾和贝都要用最好的。
小周坐在沙发上,拘谨地捧着一杯热茶。三个人尴尬地对坐着 , 我实在找不到话题,想起上学的时候老师说的,“人人爱电影”,只能把话题往电影上拉。
“小周,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好的片子?推荐一些。”
“我怎么敢向学院派推荐。”
“谁是学院派呀,别骂人了。” “我出差之前给陈白露推荐过《龙纹身的女孩》,你有没有看?”小周转向陈白露。 陈白露笑着摇头:“我懒死了,天又冷,不想去电影院。” 我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昨天才买到碟!可是好像不会很好看的样子。” “确实没什么意思,不过女主角很像陈白露。”小周笑着说。 是吗?我怀疑地看着CD封面上的鲁妮,哪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