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带进来一阵清新的雨气,袖口有一圈水渍。陈白露从高脚椅上跳下来,两步蹦到他身前:“下雨了吗?”
薛先生把陈白露带走了,我们趴在飘窗上看着陈白露跟在薛先生宽厚的背影后面,瘦小得像个精灵,她跳跃的脚步看上去也像漂浮在那湿润的台阶上似的。
她不断地收到礼物,钻石和皮包之类的,他的司机也随时听命于她, 但是陈白露有一天对薛先生提起,想要一部车,她不想连去两条街道外的火锅店吃夜宵都要劳烦他的司机。
薛先生说:“不可以。”
“只要普通的——”陈白露把手背在身后撒着娇,端庄得像个女学生。
“我不同意你开车。” “我技术很好的,以前不戴头盔骑摩托车在三环主路上逆行过!” “所以更不允许你碰车。”
陈白露还想争,薛先生站起来,边拿外套边往外走:“别和我顶嘴, 白露。你可以随意选你喜欢的,然后我折现给你。”
他走后,房间里剩下我和陈白露两个人,她焦躁地从阳台上栽种的薄荷上扯了一片叶子,在手心里狠狠地揉着。
我只好劝解:“薛先生说的是对的,你开车,连我也不放心。”
“哼,谁当真稀罕一辆车,他总是说‘别和我顶嘴’,我有顶嘴吗? 他是不许我说话。”
“可能薛先生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难道我是一个聒噪的人吗?”她一屁股坐在阳台的竹椅上。薛先生不在,她无须做出风情万种的姿态,连声带都松弛下来,因为烟酒的伤害而显出疲惫的沙哑。
她自嘲:“现在你有的我也有了。” “岂止。我的房子没有你的大,也没有人随时能折现一部跑车给我。” “可是这不是我的。不知道哪一天醒过来,就像古人讲的那个《黄粱一梦》的故事,发现自己正躺在茅草屋里呢。” “这样说来我和你同病相怜,我身上有什么是我的?你醒来的时候看看草席上有没有我。” 她被我逗笑了。 “你有工作。”
“你知道我不拿工资。”
“谁让你矫情?又不是人家不肯给。我呢,我是真的一面兜兜转转一面把自己弄丢了,还不知道丢在了哪一程,想回头找都找不到。别人眼看着宝马轻裘,我知道自己走出这间屋子,怕是三天后就饿死 ——长得再好,也得老天肯赏饭吃;老天和你翻了脸,丑女美人都是一样。”
我看着她往日光洁的眼睛下面有了微微青紫的黑眼圈,安慰她:“你这就太悲观了。薛先生什么为人,听八卦也听够了。就算有一天你们分开,这些已经在你名下的东西他绝不会要回去。仅靠着这些,也够你吃半辈子。”
她微笑:“那么剩下的半辈子呢?” 我也笑:“要是你省着点儿花,也够一辈子。”
她站起来,收起脸上的颓丧,换上她平日里的散漫和浪荡:“我呢, 什么都学得会,就是没学会‘省着点儿花’。要想别挨到山穷水尽那天, 恐怕只有活得短一点儿了。”
我在她的大房子里耗到晚上七点,然后借了她一双帆布鞋穿,她换上十四厘米高的金色高跟鞋,我们一同下楼,薛先生的司机在等我们。 我们去了同一座酒店,然后她走进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陪薛先生参加一个酒会;我则沿着宽阔的旋转阶梯一路跑上楼顶露台,布置第二天早上的新片发布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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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使发布会看上去像一群高中生的野营,我们把露台上的浅色藤桌和餐椅换上租来的深色木质桌椅;这种体力活不包括在酒店的服务中,英总又是出了名的大抠门,让她雇工人,她的表情就像被割了一块肉一样,最后都是公司的小姑娘们动手。
和酒店经理确认完第二天的流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楼顶的大灯全部开着,三十二层楼顶的百米高空,四周全部黑洞洞的,只有头顶悬着明黄色的月亮。我回家的路上要经过陈白露的家,在出租车里换上自己的高跟鞋,顺路把她的鞋子还回去。到了陈白露家楼下,薛先生的车在等着,戴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的胖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三口吃掉一个汉堡。
薛先生在,我不方便进去,站在楼门外犹豫着要走。想了想,既然来了,把鞋子放在她门外就好。
然而刚走出电梯,就听到陈白露勃然大怒的喊声。 “那几个女人是什么东西,她们有什么资格和我坐在一起!别人糊涂也就算了,你!你也让我坐到那群女人中间,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是和她们没有区别的!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