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这座宫殿全由南方越州名贵的百年楠木建造而成,每根楠木历经千里之遥,浸透了沿途的艰辛险阻。人皇这一朝的开国皇帝耗费数不尽的丝绸金银与妙龄女子换来这些散发天然香气木料,又制订严苛的法律和鞭子迫使中宛两州能工巧匠汇聚天启城,日以继夜将毕生精力与性命耗干,终于在汉白玉台阶上盖起了这座宽敞的,见不到一根廊柱,惟有繁复拱顶层叠精巧的无梁殿。
“若没猜错,这孩子就是万无殇亲自下令宰杀,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动的手。不信?你看看他穿的什么,轻烟罗缂丝绣,”风氏子弟微微一笑,“越是宠爱,越要亲自动手了结,啧啧,真不愧是人族啊。”
经无端吃惊地瞪大眼,他家中父母慈爱,兄友弟恭,难以想象这种事。
“这有什么,遇到荒年,中州腹地的贱民们没粮食吃还互换老婆孩子吃呢。他们往往舍不得一下吃完,把人都绑在厨房里一刀刀慢慢割,还管这叫鲜羊。经大人,人族便是这么自私残忍,越往下走,这样的事只会见得越多。”风氏子弟拍拍他的肩膀,“赶紧回神木园去吧,这不适合你。”
他话音未落,忽而走过来另一名亲卫扬声道:“哪位是宁州青都的经无端经大人?”
经无端定了定神,上前道:“是我。”
这个亲卫和蔼许多,朝他笑了笑道:“经无端大人,陛下召见您,请随我来。”
无梁殿终年不透光,四下窗扉皆糊上绵纸,只靠沿墙壁一溜的青铜鹤嘴灯照明。
它宽敞却又幽暗,富丽精美偏阴森恐怖,经无端行走其中,再次肯定之前的想法,这里就像一座大墓室,所有的华美陈设,皆透着冥器的诡异的光。
殿深处有一张床,与其余极尽雕琢之能事的器皿陈设相较,这张床分外朴素,以经无端的眼光甚至看出它材质普通,价钱连无梁殿一扇窗扉都比不上。在这张床上静静卧着一具尸体,双手交叠于胸前,冠服整整齐齐,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那位荒唐无道,刚愎自负的人皇万无殇。
雪霄弋负手站在万无殇的尸首前,头也不回道:“经无端,上前。”
经无端忙应了一声,忍着恶心走上前。
“可看得懂?”
雪霄弋递给他一张绢,上面写满人族文字。经无端匆匆略了几行道:“陛下,这是人皇的罪己诏。”
“他把人族兵败如山倒的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确切来讲,是归到他自己道德修养不够的原因上,可是我不明白,明明是人族千百年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几代人皇贪图享乐不识民苦,再加上东陆动荡天灾频频,所有这些,根本就不是君王德行完备能解决的,更不是他杀这么多人陪葬的理由……”
经无端深呼吸了一下平复情绪,低头道:“我忘形了,请陛下恕罪。”
“我们是羽族不是人族,忘形就忘形,何来恕罪?你还小,别学你爹他们那套。”
经无端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一直看不透人族。”雪霄弋缓缓道,“说他们野蛮,他们却连贩夫走卒都识字断文,说他们文明,他们却能易子而食毫不手软。这片土地,中州宛州,世代居住在此的人族曾经制造出最精美的器皿,发明出最繁复的礼仪,他们的智者曾用最晦涩的文字撰写最深奥的典籍,他们的工匠曾打造媲美河络的武器,他们的英雄曾率领令蛮族都闻风丧胆的铁骑横扫东陆。可他们的子孙,却只会将这些最优秀的东西记录完备后封卷入档。整个皇朝从君王到臣下全是聪明人,可这么多聪明人,却宁愿将毕生精力用于权力斡旋,忙着编造罪名铲除异己,然后再用措辞优美的文章掩盖一己之私。就像这封罪己诏一样。”
羽皇手一挥,经无端手里的纸突然被点燃,顷刻间烧成一团。
雪霄弋淡淡地道:“无能者恒无能,说再多也是废话。”
经无端忙抖落手上的火,末代人皇的罪己诏化成灰烬。
“叫你过来,是我想试试你。”雪霄弋道,“南药云其安,青都经无端,这两年,我们羽人都说你们俩是天神赐给我族的两个少年天才。云其安当之无愧,他只大你几岁,可已能炼制南药城最老的药师都炼制不出的顶级药品。有他在,南药云氏至少能再荣耀百年。你呢?你又有什么本事?”